“問問北疆人頭是哪塊刀換的,又是誰非要拿爛泥糊門神!”
話音未落,他已抬步跨過門檻,大袖一甩徑直轉(zhuǎn)身出了樓去,沒帶走一杯酒,也沒帶走席中半分體面。
只留下一屋子被冷風吹得腦門冒汗的官吏,和一個攥著酒盞發(fā)抖、卻仍不敢低頭的林程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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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慶樓那場喧囂剛散,與此同時京城西巷盡頭的那處舊宅里,入夜后整間宅子卻冷得像北疆夜雪。
一盆炭火烤得噼啪作響,卻烤不熱堂里那張舊桌案。
桌案后,林程延坐在那里,黑甲半卸,外袍松松掛在肩頭。
袖口翻開處隱著一道舊刀疤,順著手腕蜿蜒沒入袖里。
林程延隨手將披風攏了攏,單手拎著刀鞘倚在院門口,眸子低垂,像是隨意立著,卻透著一股把整個院落都壓住的冷意。
顧行負手立在他身側(cè),黑甲外罩了一件素青斗篷,束發(fā)利落,眉眼藏在燈火陰影里。
“今兒個福慶樓那頭……鎮(zhèn)北王府擺了好一場陣仗。”
隔著一層夜色,她斜了林程延一眼,半晌才低聲開口說道。
林程延嗤笑一聲,指腹在刀鞘上敲了下,冷聲回道:“讓他擺。”
“你都不去,那慶功宴是開給誰看的?”
見林程延一副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顧行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好奇。
雖然心中多多少少已經(jīng)有了幾分猜測,但有些話還是得林程延親口說。
“顧行,你跟著秦將軍在北疆待過幾年,也見過那血海是怎么淌的。”
“我若去了,這叫給他們撐場面?鎮(zhèn)北王府要臉嗎?”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zhuǎn),唇角帶著點薄涼的笑意:“從我出關(guān)那日起,我就跟那府里沒半點干系了?!?/p>
“功勞是我的,刀是我的,要不要都是我的……”
“剩下那些狗皮膏藥,隨他們自己往臉上貼去?!?/p>
顧行聞言眉心微動,似乎還想要再開口說什么,卻聽見院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大笑。
“好個隨他們貼去——”
“老子尋你這一晚,可算是找著了!”
話音未落,只見院門被人從外推開,一陣寒風裹著霜氣灌進來。
秦淵披著玄色披風大步流星走進院中,肩上還掛著未拍盡的雪霜。
一雙虎目一掃落在林程延身上,隨手就給了他肩頭一巴掌。
“你小子……可真能躲,讓老子從福慶樓一路尋到這破院子來!”
林程延肩頭被拍得往后一晃卻是沒躲,只是抬眼盯著秦淵,眉梢挑了挑,語氣里帶著點淡淡的笑:“秦將軍好興致,福慶樓那一出,看得還過癮?”
他就知道,既然今兒個鎮(zhèn)北王府要大擺宴席,那秦淵就絕對不會錯過這個熱鬧。
秦淵嘿嘿一笑沒接這話,走近兩步站定,眸子凌厲中帶著幾分探究,隨即壓低聲音開口說道:“跟我說清楚,你跟鎮(zhèn)北王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林頭要臉不要命,敢把你從功勞里摘出去?!”
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憤慨,很顯然也是對林成虎這不要臉的行為極其不滿。
夜風卷著燈火微顫,照得顧行垂眸不語,只在旁側(cè)微微偏頭,冷冷注視著林程延的神色變化。
林程延握著刀鞘的手指輕輕收了收,唇角挑起一絲譏意,嗓音低啞如刀:“怎么一回事?”
“無非就是心疼他的好大兒,把我丟去給他兒子祭天,到頭來還要我舔著臉給他兒子鋪路?!?/p>
林程延這話一落,院中一瞬沒了聲。
夜風撲過廊檐,吹得那盞孤燈“呼啦”一聲搖了幾下。
燭火將滅未滅,把他半張臉映得明明滅滅,刀鞘寒光微吐。
而秦淵更是難以置信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緩過神來。
“林成虎這老匹夫……”
“當年你在北疆替他鎮(zhèn)北王府擋了多少回刀?他轉(zhuǎn)頭就拿你這把刀當孝順?!”
“孝順誰?孝順他那個在溫床上養(yǎng)出來的孽種?!”
這話里盡是殺氣騰騰,句句像刀背抽在冰面上,顧行聽著都忍不住心頭一緊。
然而林程延卻是神色未動,指腹在刀鞘上彈了下,聲音冷得帶著絲笑:“他嫌我這把刀鈍,嫌砍出來的血腥,嫌丟了鎮(zhèn)北王府的臉……”
“他要的是條狗,得聽話,得會搖尾巴。”
“只可惜……咱北疆哪教過這些?”
說到最后,林程延抬頭朝著秦淵一笑,語氣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好,好得很!學不會才像話!”
“要是你真學了那一套奴才作派,老子才懶得今晚來找你喝這口冷風!”
秦淵聞言大笑兩聲,抬手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力道雖重,卻透著幾分真情的粗野。
他望向林程延的神色中盡是欣賞,當初自己看中的刀子果真沒白養(yǎng)。
想到這里,秦淵眸光一掃,落在顧行身上,瞇了瞇眼,語氣中帶著些許說不出的炫耀:“看清楚沒?這才是咱北疆出來的刀!”
“真刀真槍,不會彎腰?!?/p>
顧行也是抿嘴一笑,垂著眸沒回話,眼底卻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
從北疆血里殺出來的人,她見得多了。
可眼前這人身上那股子硬氣,卻真是連秦淵都壓不住。
秦淵重重吐了口氣,抖了抖披風上的雪漬,壓著嗓子道:“林成虎要真敢把這戲唱到陛下面前,你可打算怎么辦?”
既然現(xiàn)如今話都問明白了,自然也得幫自家孩子盤算盤算今后的路。
“他要把我這塊人肉封賞剁干凈了端上去?”
“行,我就讓他端?!?/p>
林程延聞言挑了挑眉,唇角那抹笑意收了幾分,眸色沉下去,語氣中盡是陰冷。
說到這里,他指腹在刀鞘上磕了下,聲音低低吐出一句:“可回頭誰端回去,誰得吐出來?!?/p>
秦淵聽得眼底火光一閃而逝,頓時明白了林程延的意思:“好——這句話老子聽著順耳!”
“過幾日才是陛下封賞,你就暫且在這宅子住著,不用擔心林家那老狗找你麻煩。”
“黑甲衛(wèi)的事情有顧行帶你熟悉,我也放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