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東墾荒的號子聲震得大地微顫,新翻的泥土蒸騰著潮氣。鎮西,周勃操練的呼喝冰冷如鐵,矛尖破空帶著森然銳響。青溪鎮在生存與戰斗的交響中重塑筋骨。然而,一股無形的絞索,正隨著王家地窖里那點黑黃發苦的粗鹽即將見底,一點點勒緊所有人的咽喉。
鹽!
這維系生命的白色晶體,在這亂世比金子更硬,是掐在豪商巨賈手中的命脈!青溪鹽路斷絕,黑市上,一塊摻著沙土的鹽巴,就能換走流民懷里僅存的半袋救命糧。鹽荒的陰影,讓剛剛燃起的墾荒熱火都蒙上了一層灰翳。
“少爺,”老陳頭捧著賬冊,指尖發白,聲音干澀,“庫里的鹽…最多撐七天。派去黑市的人…空著手回來了。鹽價又翻了一番,王家…徹底斷了我們的路。”他口中的王家,正是那被林越公審抄家、囤糧居奇的豪商。
林越站在殘破的鎮守臺,目光掃過下方。墾荒漢子們古銅的脊背汗如雨下,每一滴汗都在帶走維系氣力的鹽分。缺鹽,比缺糧更快地抽干生機,再強的軍陣也會變成軟腳蝦。
“脖子伸進別人的繩套,只有死路一條!”林越的聲音不高,卻如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青溪的鹽,必須握在自己手里!”
議事廳昏暗,油燈跳躍。本地老人、流民中的礦工腳夫被緊急召集。一張由蕭何草繪、線條粗獷的地形圖鋪開。林越指尖劃過鎮后莽莽群山:“鹽藏于石,溶于水!仔細想想,哪里的山澗水咸苦難咽?哪里的石壁像掛了白霜?哪里的水,連牲口都嫌棄?”
一片低語。須發如雪的老礦工趙老栓,佝僂著站起,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心有余悸的光:“苦…苦水溝!林少爺,是后山老林子深處的苦水溝!”他聲音發顫,“年輕時采藥遇了山魈,逃命時渴瘋了喝過一口…又苦又澀,舌頭麻了半天!溝壁上…是有灰白色的東西,像霜又像硝,舔一口…咸得齁死人!都說是毒水,沒人敢碰…”
苦水溝!白霜!咸死人!
林越眼中驟然爆發出餓狼般的精光:“趙伯,帶路!”
探礦隊即刻出發。王石頭領十名精悍獵戶,背負繩索斧鑿。林越親往!周勃欲派兵護衛,被林越按住:“鎮防是根!此行探路,貴在精速。遇險,響箭為號!”
密林幽深,腐葉沒踝。越深入后山,瘴氣越重,鳥獸絕跡。跋涉半日,穿過一片遮天蔽日的枯藤林,一道狹窄、陰森的山溝如大地裂開的傷口,橫亙眼前。溝底濁流緩淌,腥澀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
“就是這吃人的地方!”趙老栓指著溝壑,喉結滾動。
林越蹲身,不顧勸阻,指尖沾了點渾濁的溝水,舌尖一舔!一股炸裂般的苦澀咸腥直沖腦門!他強忍嘔吐感,目光如電掃過溝壁。背陰潮濕處,大片灰白結晶覆于巖表,在慘淡天光下,閃爍著詭異而誘人的微光。
“是它!”林越低吼,拔出匕首,用力刮下一片結晶,再次放入口中。純粹的、霸道的咸味,瞬間壓過了所有苦澀!
“鹽!巖鹽礦!雜質雖多,但確是鹽!”林越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狂喜。眾人蜂擁上前,刮取品嘗,隨即爆發出劫后余生般的低吼。生的希望,在苦澀的溝壑中找到了!
“王石頭!取樣!不同位置,礦石鹽霜都要!”命令斬釘截鐵。皮囊、木盒迅速裝滿沉甸甸的“希望”。
歸途腳步如飛。
鎮守府后院,火把通明。林越、老陳頭、幾個懂“土法”的老人圍著一桌樣品:灰褐堅硬的礦石、混雜泥沙的鹽霜。蕭何的淡薄投影在林越意識邊緣無聲流轉。
“少爺,這…這毒鹽,咋入口啊?”一老人滿面憂懼。
林越不語,指尖捻動鹽霜,意念沉入識海星空。
【文明火種·基礎引導】
【請求:高雜質巖鹽土法提純。】
【信息不足…關聯英魂(無)…基礎化學碎片檢索…】
【檢索到“溶解-過濾-蒸發結晶”原理…結合宿主條件推演…】
【方案生成:土法熬煮去硝結晶!】
幾行光字浮現:
巖鹽土法提純:
粉碎溶解:礦石搗碎,入缸,加足量清水攪溶。
沉淀粗濾:靜置沉沙;取上清液,多層細麻布反復過濾,去浮渣。
猛火熬煮:濾液入大鍋,烈火煮沸。
關鍵!撇除苦硝:沸騰后,液面浮起白色針狀結晶,務必及時徹底撇除!
收鹽干燥:大量白色晶體析出,水分近干時停火,撈出濕鹽攤曬/烘烤。
注意:此法得鹽仍有微澀,但毒性大減,可食。
“有法子了!”林越霍然抬頭,眼中智慧之火熊熊燃燒,“老陳頭!動起來!”
“一隊!王石頭帶隊,進苦水溝!采礦石,刮鹽霜!護衛加倍!”
“二隊!鎮東清理場地,搭遮雨工棚!備大缸!尋大鍋!厚陶鍋也行!收集所有細麻布!舊衣拆了也要!”
“三隊!專司砍柴!熬鹽如燒錢,柴火管夠!”
青溪鎮瞬間化作巨大蜂巢。開采隊在陰森溝壑中錘鑿叮當。鎮東,工棚連夜立起,一排排陶缸注滿凈水。礦石在石臼中被壯漢搗成碎塊,傾入缸中,木棍攪起渾濁泥浪。
沉淀,舀取上清液。老陳頭親自監督,鹵水一遍遍流過數層細麻布濾架,顏色從污黃漸至灰白。
重頭戲——熬煮!數口搜刮來的鐵鍋、厚陶鍋架于新砌灶臺。干柴投入,烈焰騰空!過濾后的鹵水“嘩啦”倒入鍋中。熱浪灼人,白汽彌漫,咸腥氣充斥工棚。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翻滾的鍋面,心跳如鼓。
林越守在一口鐵鍋旁,汗流浹背,目光如鷹隼。木勺緩緩攪動。鹵水劇烈沸騰,鍋沿與液面,悄然浮起一層細密、閃爍的白色針芒!
“就是它!苦硝!”林越厲喝,聲壓火嘯,“快!竹篩!撇干凈!一點不留!” 負責的婦人手忙腳亂,用細密竹篩小心翼翼、一遍遍打撈那些致命的白色浮沫。撇凈后,鍋中鹵水仿佛褪去一層濁衣,清亮了幾分。
時間在柴火爆裂聲和鹵水翻滾聲中流逝。鍋中的水線肉眼可見地下降…粘稠…終于!鍋底、鍋壁,開始凝結出細小的、晶瑩的顆粒!它們如同星辰般涌現,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在翻滾的鹵水中沉浮跳躍!
“鹽…鹽!白鹽啊!” 一個嘶啞的哭喊驟然撕裂沉寂。
“出來了!老天開眼!我們自己的鹽啊!”
“白花花的!是鹽!是鹽啊!”
狂喜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人的理智!工棚內外,哭喊、嘶吼、狂笑匯成一片!人們相擁而泣,跪地叩首!那潔白的晶體,是生命之光!
林越用木勺舀起一捧濕漉漉、沉甸甸的鹽晶,在無數道熾熱目光注視下,坦然送入口中。純粹的咸!帶著土法難以盡除的微澀,但那要命的苦澀已無影無蹤!
“青溪鹽,成了!” 林越的聲音響徹夜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豪邁。老陳頭老淚縱橫,指揮著婦人將鍋中滾燙的濕鹽撈出,攤在鋪著干凈麻布的石板涼席上。更多的鹵水注入鍋中,火光映照著每一張充滿希望的臉龐。
然而,潔白的鹽粒尚未曬干,不速之客已至。
次日晌午,一個綢衫山羊胡的干瘦男人,帶著兩個家丁,倨傲地踏入鎮守府。正是“德盛行”大掌柜王福祿的心腹,錢管事。
“林鎮守,”錢管事敷衍地拱拱手,三角眼貪婪地瞟向工棚方向,“恭喜貴鎮得了鹽源啊!我家掌柜心善,念及青溪百姓不易,特命小的前來。市價七成!貴鎮所產粗鹽,我們德盛行全包了!也算替貴鎮分憂,積份陰德。” 他嘴角噙著虛偽的笑,仿佛施舍。
林越端坐主位,眼皮都未抬:“青溪的鹽,不賣。”
錢管事笑容一僵:“鎮守說笑了。粗鹽初制,苦澀難當,產量想必也有限。何必…”
“何必讓你們低價收走,再摻沙抬價,賣給那些被你們榨干了骨髓的流民?”林越冷冷打斷,目光如冰錐刺向錢管事,“我青溪的鹽,再粗再澀,也是救命的鹽!只賣給自己的百姓!一顆鹽粒,也不會喂給你們這群吸血的豺狼!”
“林越!”錢管事被戳穿,惱羞成怒,“別給臉不要臉!沒有我德盛行的路子,你這鹽就是山溝里的臭石頭!得罪了我們,青溪鎮一粒米、一根線都休想…”
“滾!”林越拍案而起,聲如驚雷,“告訴王福祿!青溪的鹽,姓青!想卡脖子?盡管來!看看是他的商路硬,還是我青溪的刀硬!王石頭!”
“在!”鐵塔般的王石頭早已按捺不住,獰笑著上前,蒲扇大手一把攥住錢管事細瘦的胳膊,像拎小雞般提起。錢管事殺豬般嚎叫,兩個家丁被王石頭一個眼神瞪得癱軟在地。
“扔出去!”
錢管事被狠狠摜在鎮守府外的塵土里,鼻青臉腫,綢衫沾滿泥污,指著門內嘶聲尖叫:“林越!你等著!你等著!” 在鎮民鄙夷的哄笑和唾罵聲中,狼狽鼠竄。
沖突已明。林越立刻找到蕭何投影所在,意識沉凝:“鹽利動心,必招豺狼。污蔑、斷供、甚至刀兵…先生,當如何破?”
投影無言,但那股沉靜統籌、洞悉人心的智慧仿佛流淌心間。林越眼中寒光一閃:“不能等刀架脖子!要奪了這‘毒鹽’的名頭,斷了奸商造謠的根!”
次日,鎮中心空地。三張木桌拼成高臺。三個粗陶大碗置于其上。
第一碗:王家地窖搜出的陳年劣鹽,黑黃發苦,沙礫可見。
第二碗:黑市天價“官鹽”,顏色灰暗,雜質明顯。
第三碗:青溪新鹽,潔白晶瑩,顆粒分明!
林越登臺,聲震四野:“鄉親們!看看!比比!看看奸商賣給我們的是什么?是摻了沙土的毒藥!再看看我們青溪自己熬出來的是什么?是干凈、能活命的鹽!” 他抓起一把青溪鹽,高高舉起,在陽光下閃爍著純凈的光澤,然后,在萬眾矚目下,毫不猶豫送入口中,細細咀嚼,神情坦蕩。
“請孫老伯!趙老伯!李嬸!” 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被請上臺,在眾人屏息中,各自捻起一點青溪鹽,放入口中。
“咸!純!好鹽!”孫老蔫激動得胡子直抖。
“沒有怪味!比官鹽強百倍!”趙老栓聲音洪亮。
“能給孩子吃…放心…”李嬸抹著眼角淚花。
結果宣布,人群瞬間沸騰!質疑煙消云散!
緊接著,林越宣布:“今日,青溪鹽,特惠本鎮鄉親!憑戶冊,每人限購一兩!只需…十斤柴火或一個‘耕戰積分’!”
早就準備好的鹽袋被抬出。秩序瞬間點燃!人們攥著柴火、捧著記錄積分的小木牌,眼含熱淚,爭先恐后。拿到那潔白鹽粒的,如獲至寶,緊緊捂在胸口。
“青溪鹽!救命鹽!” 不知誰嘶聲高喊。
“林鎮守萬歲!”
“青溪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徹底淹沒了可能存在的任何雜音!民心所向,堅如磐石!這簡陋的公審與恩賜,不僅砸碎了奸商的污蔑,更將“青溪鹽”與“林越仁政”牢牢焊在了一起!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順著流民的口耳、商旅的腳程,瘋狂燒向四野八荒。無數雙被鹽荒折磨得通紅的眼睛,望向了青溪鎮的方向。
經濟命脈的第一根鋼釘,被林越用智慧、膽魄與人心,狠狠楔進了青溪鎮的大地!一條流淌著鹽與血、財富與荊棘的經濟之路,轟然開啟!而德盛行王福祿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和錢管事倉惶帶回的“戰書”,也預示著,一場圍繞著白色黃金的戰爭風暴,已在咫尺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