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川睡得正香。
靜神玉枕的清涼氣息,將一切紛擾隔絕在外,構建出一個完美的,只屬于睡眠的國度。
在這里,他就是唯一的神。
然而,一絲極細微的漣漪,忽然穿透了這片寧靜。
不是聲音,也不是震動。
而是一種……不和諧的律動。
像是一滴墨,悄無聲息地滴入了純凈的泉水。
莊園外圍,他隨手布下的警戒法陣被觸動了。
項川翻了個身,把臉埋得更深,試圖將那絲擾動驅逐出自己的感知。
別煩我。
他用整個身體表達著這個意念。
但那漣漪沒有消失,反而固執地存在著,證明著有東西闖了進來。
“咚、咚、咚。”
極其輕微的敲門聲。
項川的眉頭擰成了一團。
又是洛冰璃?她不是剛走嗎?
“公子。”
門外傳來一個嬌媚入骨,卻又帶著幾分急切的聲音。
是胡媚兒。
項川沒動,也沒出聲。他選擇用沉默來應對。
只要我不回應,麻煩自己就會消失。
這是他信奉的真理之一。
“公子,有幾只蟲子溜進云夢澤了。”胡媚兒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她的話語里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鬼鬼祟祟的,不像好東西。”
項川依舊沉默。
蟲子?拍死就是了。為什么要來告訴我?
門外的胡媚兒似乎感受到了房間內的不耐。她頓了頓,用一種更加恭敬,卻也更加堅決的語氣說道:“冰璃姐姐正在統合北荒各部防務,事關重大。這等潛入摸哨的小事,若再讓她分心,恐怕會耽誤公子的布局。媚兒……愿為公子分憂。”
她把姿態放得很低。
但話里的意思卻很明白。
洛冰璃有大事要做,我閑著。殺雞焉用牛刀?讓我去。
項川終于有了反應。
他煩躁地在枕頭上蹭了蹭。
又來一個。
一個兩個,都學不會自己解決問題嗎?
他存在的意義,難道就是給她們批準各種行動申請?
他連洛冰璃的匯報都嫌麻煩,更何況是這種主動請纓。
“去。”
一個字,從枕頭縫里擠了出來。
模糊,但足夠清晰。
門外的胡媚兒聞言,整個人都煥發出了光彩。
“謝公子!”
她沒有多問一句。
不需要問范圍,不需要問策略。
公子的一個“去”字,就是最高的授權,也是最大的信任。
她轉身,身影化作一道淡粉色的輕煙,瞬間消失在走廊盡頭。
房間內,項川長出了一口氣。
總算又清凈了。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準備重新進入夢鄉。
【警告:檢測到宿主連續三次逃避‘族群守護者’責任鏈。】
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提示框,直接在他腦海中跳了出來。
項川的動作僵住了。
什么東西?
【責任鏈任務:處理外部威脅。】
【判定:宿主將決策權與執行權完全轉嫁,缺乏基本的主導意識,構成‘消極逃避’。】
項川有點懵。
我不是讓她去了嗎?
【系統判定:授權不等同于主導。宿主行為符合‘甩鍋’的深層邏輯。】
“……”
項川無言以對。
這系統,管得是不是太寬了?
【懲罰機制啟動。】
【懲罰內容:味覺剝奪。】
【持續時間:24小時。】
項川緩緩坐起身。
他眨了眨眼,消化著腦海中的信息。
味覺……剝奪?
他赤著腳下床,走到桌邊。
桌上擺著一盤蓮花酥,是胡媚兒白天剛做的,香氣清甜,口感酥軟。
他捻起一塊,放進嘴里。
然后,他的表情凝固了。
沒有味道。
沒有蓮蓉的清香,沒有蜂蜜的甘甜,沒有酥皮的油潤。
什么都沒有。
就像在嚼一塊沒有任何屬性的蠟。
他不信邪,又端起旁邊的一杯靈茶。
入口,只是溫熱的液體。
茶的苦澀、回甘,統統消失不見。
一股無名火,從項川的心底緩緩升起。
這股火氣,與南疆巫教無關,與東海聯盟也無關。
它非常純粹。
純粹是針對這個不讓他好好享受生活的系統。
斷我睡覺,還要斷我吃飯的樂趣?
……
云夢澤邊緣,霧氣彌漫。
五道黑影,如同鬼魅,在沼澤中無聲穿行。
他們身披墨綠色的斗篷,與環境融為一體。每一步落下,都精準地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也沒有濺起一滴泥水。
為首那人打了個手勢,五人立刻停下,伏低身體。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竹筒,拔開塞子。
一只通體漆黑的千足蜈蚣爬了出來,在空氣中嗅了嗅,然后朝著一個方向發出了細微的“嘶嘶”聲。
“有大型聚落,氣血很旺。”為首那人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貪婪,“是個好地方。長老們肯定會喜歡這里的。”
“隊長,這里的霧氣有古怪,我的蠱蟲有些不安。”旁邊一人提醒道。
“富貴險中求。據說這里出了個所謂的‘圣人’,一統北荒。我們就是來探探虛實的。”隊長冷笑一聲,“圣人?這世上哪有什么圣人。下‘牽絲蠱’,控制幾個外圍的家伙問問情況。”
四人點頭,各自從懷中取出一個陶罐。
就在他們準備動手的瞬間。
一陣甜膩到發暈的香風,毫無征兆地吹了過來。
“幾位客人,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呢?”
一個女人的聲音,仿佛就在他們耳邊響起。
五人駭然抬頭。
只見一個身穿粉色羅裙的絕色女子,赤著雙足,懸浮在他們面前的半空中。
她笑意盈盈,但那雙桃花眼里,卻沒有任何溫度。
“你是誰?!”隊長厲聲喝問,同時暗中捏碎了一枚毒符。
“殺你們的人。”
胡媚兒的回答簡單直接。
她話音剛落,那股粉色的香風瞬間變得濃郁,化作了肉眼可見的霧氣,將五人徹底籠罩。
“不好!是魅毒!”
“屏住呼吸!快用解毒……”
驚呼聲戛然而止。
粉色的霧氣中,五道黑影只是掙扎了片刻,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枯萎,仿佛所有的生命精元,都在一瞬間被抽干。
前后不過三息。
粉霧散去,胡媚兒緩緩落地。
她走到五具干尸旁,踢了踢那個隊長的尸體。
“就這點本事,也敢來北荒放肆?”
她撇了撇嘴,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本以為能好好活動一下筋骨,沒想到只是一群不經打的廢物。
連讓她動用真本事的資格都沒有。
她檢查了一下現場,確認沒有活口后,便轉身離去。
在她離開后,一旁的泥漿里,一個比米粒還小的黑色甲蟲,顫抖著鉆出地面。
它的甲殼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痕。
這是隊長的本命蠱,在主人被魅毒侵蝕的最后一刻,用秘法將自己重創,陷入假死狀態,才僥幸逃過一劫。
小甲蟲辨認了一下方向,振動翅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
胡媚兒回到莊園,恭敬地跪在項川的房門外。
“公子,已經肅清了。”
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
胡媚兒也不在意。
在她看來,公子已經休息了。這種小事,本就不值得公子再費心神。
她叩首行禮,然后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
房間內。
項川正對著一桌子美味佳肴,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斗爭。
他吃了一口龍鯉肉。
沒味道。
他喝了一口百果釀。
沒味道。
他甚至抓起一把調味的靈鹽放進嘴里。
還是沒味道。
他終于放棄了。
他靠在椅子上,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堪稱“陰沉”的表情。
他原以為,所謂的敵人,就是一群在遠處叫囂的蒼蠅。
他劃下線,讓洛冰璃去處理。
他以為這樣,蒼蠅就不會飛到他面前來煩他。
現在他發覺自己錯了。
蒼蠅,不只是會嗡嗡叫。
它們還會趁你不注意,掉進你最喜歡的那碗湯里。
雖然湯還能喝,但那種惡心感,卻會毀掉你一整天的好心情。
項川停止了敲擊。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
或許,他不該只是劃下一條線。
他應該……把所有可能產生蒼蠅的地方,都提前燒掉。
這似乎……也是一種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