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如同水波的幽暗,在他身后緩緩閉合。
書房里,只剩下洛冰璃,和一個哭聲漸弱的小女孩。
殺意退潮,但那股源自項川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還未散去。洛冰璃的身體依舊僵硬,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唐玉音的哭喊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她的小手松開了,整個人癱軟在地,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像一只被暴雨打濕的雛鳥。
一切都結束了?
洛冰璃的腦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
“嗡——”
空氣發出一聲輕微的震顫。
那面剛剛閉合的墻壁,再次蕩漾開來。
項川從那片深邃的幽暗中,一步跨了回來。
他回來了。
洛冰璃的心臟驟然縮緊,剛剛放松的肌肉瞬間繃得像鐵。她完全無法預測這個男人的想法,也無法揣度他下一步的行動。
項川沒有看她。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地上那個小小的、顫抖的、幾乎快要昏厥過去的身影上。
哭聲,還在繼續。
細微,卻又尖銳,像一根看不見的針,反復刺在他的神經上。
那張染血的玉佩,在他掌心,溫度已經變得冰涼。
“……照顧好玉音?!?/p>
那女人的臉,又一次在他腦海中浮現。
煩躁。
極致的煩躁。
【系統提示:關鍵羈絆“唐玉音”精神狀態瀕臨崩潰,任務鏈“慈父的守護”即將強制開啟?!?/p>
【選項一:接受任務,前往北荒魔淵。獎勵:星辰之心(碎片1/3)?!?/p>
【選項二:拒絕任務。懲罰:關鍵羈絆“唐玉音”心智永久性損傷,與宿主羈絆斷裂,任務線徹底關閉?!?/p>
項川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
他最厭惡的,就是這種被逼迫的選擇。
他的計劃,完美而精密,像星辰的軌跡,不容許任何偏差。現在,一顆米粒大小的石子,卻讓整片星空都起了波瀾。
他終于動了。
他轉向洛冰璃。
“莊主?!甭灞Я⒖檀故?,等待著可能降臨的任何懲罰。
“北荒魔淵?!表棿ㄩ_口,吐出四個字。
洛冰璃身體一震,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唐雪,最后出現的位置。”項川的語氣沒有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是……情報顯示,夫人的蹤跡,最后確實消失在極北魔淵的外圍。”洛冰璃不敢隱瞞,也不敢多問,“但那里是禁地,九死無生……”
“看好家?!表棿ù驍嗔怂?/p>
洛冰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是。”
“管好人。”項川的語調加重了一分。
洛冰璃的頭垂得更低了。她想到了胡媚兒的下場。
“屬下明白?!?/p>
項川的注意力,再次移到了地上那個小東西的身上。那雙**的小腳,滿是泥污和劃痕,觸目驚心。
“尤其看好她。”
這道命令,比之前的任何一句,都來得沉重。
“屬下……遵命?!甭灞У穆曇衾?,帶著一絲顫抖。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份一旦出錯,就會萬劫不復的責任。
項川不再言語。
書房里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洛冰璃心中充滿疑惑。莊主這是……要去救人?可他一個人……魔淵那種地方,就算是神,進去了也未必能出得來。而且,誰來帶路?那里的地貌時刻都在變化,沒有向導,就是一頭扎進無盡的迷宮。
“我需要一個向導?!?/p>
項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向導?
洛冰璃的腦中飛速運轉。山莊里,沒有任何人去過魔淵深處。外面的人,更不敢接這種活。
就在她思索之際,項川抬起了他的左手。
他五指張開,對著面前的空處,虛虛一握。
“不——!”
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尖叫,憑空在書房中炸響,又戛然而止。那聲音不屬于這里的任何人,它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酷寒、絕望的空間。
洛冰璃駭然地看著項川的動作。
只見他手腕一轉,猛地向后一扯。
仿佛在從一面看不見的湖水中,用力拖拽著什么沉重的東西。
空氣劇烈地扭曲,一個黑色的、不規則的裂口被硬生生撕開。刺骨的寒風從裂口中噴涌而出,帶著硫磺和腐爛的氣息。
一個渾身覆蓋著白霜、蜷縮成一團的人影,被他從裂口中粗暴地拽了出來,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是胡媚兒。
她沒有死。
洛冰璃的瞳孔收縮到了極致。
此刻的胡媚兒,哪里還有半分之前的嫵媚。她的衣裙破爛不堪,頭發和眉毛上掛滿了冰渣,嘴唇紫紺,渾身篩糠般抖動著。她的臉上,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見過地獄之后的極致恐懼。
“魔……魔獸……好大的眼睛……”她語無倫次地呢喃著,牙齒咯咯作響,“吃了……都吃了……”
她顯然還沒有從冰崖下的恐怖景象中回過神來。
然后,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個站在她面前,決定了她命運的男人。
“啊……!”
胡媚兒的喉嚨里發出一聲破裂的哀嚎,她手腳并用地向后爬,想要遠離這個惡魔,可身體卻因為極度的寒冷與恐懼而不聽使喚。
“莊、莊主……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饒命……”
她匍匐在地,拼命地磕頭,額頭撞擊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項川對她的哀求置若罔聞。
他的命令,簡單而直接。
“你,跟我走?!?/p>
胡媚兒的動作停住了。她抬起那張布滿淚水和冰霜的臉,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帶路?!表棿ㄑa充道。
帶路?
去哪里?
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胡媚兒。她想到了那個地方。
“不……不去……莊主,我不知道路……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瘋狂地搖頭,“求求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去那個地方!”
比起回到那個被無數饑餓魔獸環伺的冰崖,死亡,似乎都成了一種仁慈的解脫。
項川失去了耐心。
他沒有再給她任何辯解或求饒的機會。
他探手,一把抓住胡媚兒的后頸,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就像提著一只毫無反抗之力的野貓。
“不……”
胡媚兒的掙扎,在他的手中,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項川的另一只手,在身前隨意一劃。
空間,應聲而裂。
這一次的裂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巨大、更加漆黑。里面沒有光,只有呼嘯的罡風,和隱約傳來的、仿佛能撕裂靈魂的獸吼。
那是通往北荒極北魔淵的單向通道。
他提著胡媚兒,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邁步踏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裂口在他身后,瞬間合攏,嚴絲合縫。
書房,再一次恢復了寂靜。
這一次,是真的寂靜了。
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
洛冰璃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彈。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看著空無一人的前方,又看了看地上那個蜷縮著、已經哭暈過去的小女孩。
良久,她才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走到唐玉音的身邊,緩緩蹲下。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剛剛攪動了整個無妄山莊風云的小女孩,輕輕地抱了起來。
很輕。
輕得像一片羽毛。
卻又重得,像一座山。
“小小姐,”洛冰璃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