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人,都是朝中有名的清流干臣,為人剛正,卻與謝珩并無太多交集,甚至在某些政見上,還頗為保守。
他們不是謝珩的人。
也不是任何世家的人。
他們是皇帝自己的人!
謝珩微微挑眉,看了一眼龍椅上的趙元稷。
這小子,長進了。
他這是在用自己的刀去砍人,再用他自己的人去收尾。
既展現了雷霆手段,又擺出了懷柔姿態。
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
玩得漂亮。
“臣,領旨。”
謝珩躬身行禮。
那幾個被點到名字的老臣出列,神情肅穆。
“臣等,領旨!”
一場足以動搖國本的危機,就這么被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地化解于無形。
朝會散去。
劉楚玉搖著團扇,走到謝珩身邊。
“我這皇弟,如今是越來越有皇帝的派頭了。”
謝珩扛起那柄在三藩之亂中繳獲的長兵器,扛在肩上。
“他本來就是皇帝。”
一通操作之下,短短三日,政策的推行便明顯順利起來。
然而,還沒等眾人松口氣。
一份雁門關的軍報,如同一道催命符,撕碎了建康城剛剛安穩下來的表象。
一名內侍連滾帶爬地沖進御書房,嘶啞的哭喊聲在大殿里回蕩。
“八百里加急!陛下!雁門關八百里加急!”
趙元稷剛剛端起的茶杯,在空中停住,隨即重重地砸在御案上,茶水四濺。
他才剛剛把王端那顆釘子拔掉,才剛剛享受到幾天真正掌握權力的滋味。
“呈上來!”
那封沾著塵土與汗漬的軍報,被一雙顫抖的手展開。
北狄新任可汗阿史那雄,完成了對草原各部的整合。
他集結了十五萬精銳騎兵,又裹挾了數個仆從部落,號稱二十萬大軍,正向雁門關滾滾而來。
御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劉楚玉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臉,此刻也凝重如冰。
大虞剛剛經歷內亂,三藩之戰的創傷還未愈合,國庫雖有繳獲,但兵力調動、糧草輜重,處處都是窟窿。
北狄人選擇的時機,夠狠毒。
“混賬!”
趙元稷一拳砸在龍案上,“他們欺我大虞無人嗎!”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卻顯得有些無力。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未發一言的男人。
謝珩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輿圖前,手指在北方的版圖上緩緩移動。
“慌什么。”
他終于開口,語氣平淡。
“陛下,給我兩個月。”
趙元稷一愣。
“兩個月?兩個月后,他們的先鋒都能在雁門關下牧馬了!”
“不。”
謝珩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個點上重重一按。
“北狄二十萬大軍行動,人吃馬嚼,輜重如山。他們從王庭出發,繞過大漠,抵達雁門關,最快也要兩個月。”
他轉身,看著面色鐵青的趙元稷。
“所以,我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劉楚玉走到他身邊。
“兩個月,你想做什么?神策軍雖然精銳,但只有三千人,正面迎戰二十萬鐵騎,無異于以卵擊石。”
“誰說要正面迎戰了?”謝珩笑了笑。
“打仗,又不是比誰人多。”
他走到御書房中央,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陛下即刻下旨,征召各地府兵,馳援雁門關。不用他們打,堆在城墻上,當疑兵就行。”
“第二,命陸安在雁門關堅壁清野,加固城防。告訴他,守住兩個月,就算大功一件。”
“第三……”
謝珩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表情,“把工部所有最好的工匠,還有內庫里所有珍稀的鐵料,全部送到我府上去。”
趙元稷皺起眉。“你要做什么?”
“做一件能破北狄重甲的新玩具。”
公主府,后花園。
昔日鳥語花香之地,如今已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露天工坊。
數十座爐火燒得通紅將半個夜空都映成了暗紅色。
“不行!又裂了!”
一名滿臉炭黑的老師傅,看著手中那片剛剛淬火完成的鋼片痛心疾首地喊道。
鋼片上一道清晰的裂紋。
“砰!”
謝珩將手里另一件廢品狠狠地砸在地上,聲音刺耳。
這已經是他們試制的第三版鋼臂弩簧片了。
原版的鋼臂弩射速雖快,但射程不足百步,對付北狄騎兵的重鎧威力大打折扣。
他想通過改良簧片增加弩機的磅數和射程。
可問題隨之而來。
硬度上去了,韌性就下來了。
高強度、高頻率的拉伸,使得這些簧片在連續發射不到百次后,就會因金屬疲勞而崩裂。
這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是致命的。
“總領,要不……我們還是降低一些硬度?”一名工匠小心翼翼地提議。
“降低硬度,射程就不夠,跟燒火棍有什么區別?”謝珩煩躁地擺了擺手。
材料學,這才是真正的瓶頸。
他空有后世的理論知識,卻沒有與之匹配的工業基礎和材料。
這種無力感,讓他胸口發悶。
他獨自一人走到工坊角落,看著那堆積如山的廢品,陷入了沉思。
遠處閣樓上,劉楚玉靜靜地站著。
她看著那個男人時而煩躁、時而沉思的背影,沒有像往常一樣上前去打趣調笑。
國難當頭,她分得清輕重。
她只是對身邊的侍女輕聲吩咐了幾句。
“把廚房的膳食一直溫著,什么時候總領餓了,什么時候送過去。”
“另外,去內庫,把父皇當年搜集來的那些西域奇珍、百煉精鐵,都給他送去。不管他用不用得上。”
侍女領命而去。
劉楚玉看著那個在火光中顯得有些孤獨的男人,輕輕嘆了口氣。
她幫不上什么大忙,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第二天,一輛輛馬車駛入了公主府。
上面裝載的,是來自皇宮內庫的各種珍稀材料。
有產自西域,堅韌無比的獨角獸筋,有來自南海深處,百年不腐的沉鐵木,還有更多的是形態各異,從未見過的金屬礦石。
謝珩正被一個齒輪咬合的問題搞得焦頭爛額,對這些東西本沒抱什么希望。
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走過去,隨意地翻看著。
“這些獸筋不錯,可以試試做復合弓弦。”
“這木頭……太重,沒什么用。”
他隨手扒拉著,直到他的手觸碰到一塊通體烏黑,入手極沉的礦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