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中。
馬秀才蘸筆潤墨,提筆在紙上畫了個‘X’,又小心將廢紙張挪到一旁,準備留作自己練字寫文之用。
公家調撥這羅紋紙,潔白綿韌,細膩如水,可是上等紙張。
馬秀才雖然反感賣官鬻爵,不愿花錢買缺。
但這白送上門的便宜,反正能報銷,哪有不占的道理。
馬秀才揉了揉眉心,道,
“會同四譯館的提督館事大字不識一個,就是個粗人,將翻譯國書之事,交給了封稽察。
封稽察突發惡疾,抱恙在家,無奈之下又將國書交給通事。
通事正準備翻譯,哪知道上值途中,摔斷了腿……
最終是沈教諭接了這差事,但他對乾寧國文字一竅不通,這才無奈找到了我。”
馬氏見白蠟燭燈芯分叉,放下衣料,起身將燈芯捻做一股,免得浪費,這才開口道,
“老頭子,你不是說那些洋人,有各種信仰、各種神靈嗎?要不你也信一個,多祈禱祈禱,也保佑你早日中榜,免得再受這些糟心事!”
馬秀才聞言,搖頭一笑,不欲多說,又取來一張羅紋紙,絞盡腦汁翻譯國書。
神靈?
世上哪有神靈。
如果有,世人哪會過得如此之苦。
我馬某,也不必如此了。
…
而馬秀才不知道的是。
此時此刻,正有一對冷漠的目光,默默注視著他。
甚至對他心中所想,對世道的抱怨、神靈的祈禱,都一清二楚。
陳順安有種感覺,似乎只要他念頭轉動,便能回應馬秀才的呼喚。
顯圣,降下神跡。
只是……
需要消耗神力,也就是香火。
陳順安頓時打消這個主意。
窮。
收入和付出不成正比。
嚴格來說,馬秀才現在都不算是陳順安的信徒。
按虔誠程度,可以將供奉者劃分為——
游眾:記起了就來燒香,有心愿就來祈禱,管你靈不靈,不靈我就換下一個,只能提供渾濁稀薄的愿力
淺信:已見神跡,信奉神靈,但未經戒律傳度儀式,能提供可觀純凈的愿念
善信:信仰虔誠,日夜供奉,歷經戒律傳度,甚至可當做行走弟子,替神靈傳道,能提供真正香火
真信:信仰狂熱,以身侍神,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且具備一定的實力修為,能提供純潔的香火之力……
包括馬秀才在內,所有福祉者目前而言,都只算是游眾。
只不過馬秀才、小孔子等人,算是稍微親近神容的游眾,他日轉化為淺信,乃至善信更容易些。
將目光從馬秀才身上移過,陳順安又看向小孔子、黎仕成等人……
片刻后。
陳順安走下寶座,離開神宮,意識一躍,又回歸現實。
明月皎皎,夜幕高垂,華光如水籠罩大地。
他推開窗,看向遙遙天外。
寒風拂面,鼻翼翕動。
楊柳透出新綠,津渡岸上繡織著青草,空氣中彌漫著幽幽夜色的清新氣息。
哪怕隔著這么遠的距離,身處炒豆胡同中的陳順安也清晰可聞。
這讓他再次感受到做人的滋味。
高坐神位,享祀香火,僅具神性,俯瞰幽幽信徒的奇怪而超脫的感覺,讓陳順安稍感不自在。
不過,陳順安又隱隱覺得那種神祇狀態,對自己有著莫大的好處,甚至還有其他的妙用。
“提取仙緣的本質,化仙為神,成就三位一體,構筑神宮……”
陳順安心中喃喃,目露思索之色。
仙道,居成了神道的資糧?
“那厲壇旗,又具備哪種本質?”
不過很快,陳順安沒空多想了。
他看著臥室中,堆積得滿滿當當,連床上都沒余位的大梨木箱子,嘴角抽搐。
青罡洋火失去【戌火墓庫】,淪為凡物,其中盛裝的芙蓉膏火,自然全部恢復原本大小。
可關鍵是,這些芙蓉膏火就是燙手的山芋!
丟不好丟,賣不好賣,更不能燒!
“不要讓我逮到是誰研制創造的芙蓉膏火,否則,我定要將其囚之地牢,焚其膏火,使其登仙!”
無奈,陳順安只能將手一揮。
無形氣機籠罩滿屋榆木箱子,‘唰’的一聲箱子便齊齊消失不見,出現在神宮之中。
而本就僅占地一畝,逼仄狹小的神宮,都快被塞滿了。
層層疊疊,高高堆砌。
連陳順安落腳的地兒都快沒了。
見此,陳順安臉龐黑若煤炭。
事已至此,練武吧!
……
翌日一早。
犧牲色相。
【愿念 4】
趕往砂礫井上值。
陳順安又發現神宮的另一妙用。
練武本就是折磨筋骨、苦熬意志之事,過猶不及,不僅會帶來**上的疲憊傷痛,對精神意志上也有極大負擔。
所以哪怕是那些妙音三百六、身具各種奇特異象、講武堂的嫡系真傳,每日練武時間也存在一定上限。
緩解**疲憊的方式倒好說。
推拿藥浴、導氣針灸,再不濟還能蒙頭大睡。
但精神意志上的恢復,便方法寥寥了。
有錢人家還能發展個聽曲遛鳥、賞玉狎妓的愛好,但窮苦人家,那就只能苦捱、繼續睡覺。
而現在,陳順安發現自己只需朝神宮寶座上一蹲,便可擦拭靈臺灰塵,陷入絕對理智冷漠的神性之中。
等再次回歸人體,又是精神滿滿!
“神不需要睡覺?還是說我這種運用,還只是牛刀小試,明珠暗投了……”
陳順安思忖著,走進巷子。
“陳爺!”
“陳爺來了?!您受累,水車給您備好了……”
跟之前的寒簡單暄不同,這次陳順安剛到,井沿旁的水三兒,甚至絞水的鋪伙都紛紛站了過來。
臉厚的,那是連忙上前,陳爺長陳哥短,幫忙扶車,舀水裝桶。
臉薄的,便立于原地,滿臉堆笑看著陳順安,等陳順安同樣目光看過,連忙笑著打招呼,這才又忙自己的事來。
棚下裝衣服的柜子,干凈敞亮。
水車也裝的滿滿當當。
陳順安握住車把,驚疑一聲,只覺車身瓷實,穩穩當當,往日里一些吱吱呀呀的破毛病都好了。
小額從一旁鉆了出來,又是敬畏又是討好的說道,
“陳爺,我見你這水車有些年頭了,剛好俺還會點木工,就自作主張給你弄了兩下……
陳爺,俺跟那沒良心的阿華可不是一個路子的,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記恨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