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元成神，終為天地山川主 第8章 眾生相

馬秀才那感動而慚愧的臉，還歷歷在目。

陳順安推著車，挑著擔(dān)，穿梭在大街小巷。

對于馬秀才的固執(zhí)、刻板，陳順安早已不再多勸。

若是勸得動，馬秀才早就花錢疏通關(guān)系買缺了。

也不至于混到今日這個地步。

馬秀才的當(dāng)年同窗，甚至才學(xué)、為人遠(yuǎn)不如他的，許多都已是正八品的教諭，從八品的訓(xùn)導(dǎo)。

那位沈教諭，便是他的昔日硯席，曾抵足長談，臨池學(xué)書。

奈何，一念之差，便是朱門對寒門。

陳順安囊聚愿念，收割香火的計劃，便是以贈與‘福水’為借口。

自己掏錢貼補(bǔ)井上，去賤賣濁水，從而贏得他人的感恩戴德！

簡而言之，就是分水，氪金，買香火！

長白圣朝禁邪神淫祀，除了如‘潭柘寺’這般得圣朝背書的古剎，其余私自傳播的民間信仰不僅為士大夫所鄙，還會迎來圣朝的重拳出擊！

所以諸如編纂教義、刻碑立像，人前顯圣等大肆收斂香火的激進(jìn)手段，陳順安想都不敢想。

至少現(xiàn)在還不敢想。

事緩則圓，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

身為水元大帝的陳順安，決定便宜行事，在早期發(fā)育階段，充分發(fā)揮金錢的力量。

賺香火嘛，不寒磣。

只不過，贈與‘福水’的對象，必須好生挑選。

家境優(yōu)渥者不可、恩將仇報者不可。

好在送了十多年水的陳順安，對管片顧主們的脾性早已門清。

此刻只是稍稍思索，便初步確認(rèn)了第一批可挖掘、發(fā)展的信徒。

…

樹枝茅草搭建的窩棚中。

一位臉色蠟黃的女子，手上抱著一個，背上一個，肚子里還有一個。

她相公還說想再生幾個，多子多福。

“陳爺，您怎么來了？”

女子見到陳順安推車在棚外停下，愣了下，繼而輕手輕腳的踅出棚來，不敢吵醒躺在單薄床板上，鼾聲如雷的相公。

“小孔子昨兒又去捉蝎捕蛇了？”

陳順安望了棚里一眼。

倒不是這小孔子懶。

而是他的營生只能晝夜顛倒。

武清縣特產(chǎn)幾種統(tǒng)稱為‘大青蝎’的蝎子，入藥有力，解毒散結(jié)，其中珍品更是炮制‘五毒滌髓丸’的重要原料之一，乃一流丹藥。

每到夏天入伏以后，大青蝎已然肥碩。

一聽譙樓二更鼓響，便有人腰挎瓦壺，左手提屎猴燈，右手持竹鑷，三兩成群到坍塌破房的廢墟或城根，捉取青蝎。

只可惜這營生屬于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看樣子今年，小孔子還未開張。

女子勉強(qiáng)笑了笑：“您老也知道他的驢脾氣，非說祖?zhèn)鬟z訓(xùn)，定得把武清縣藏著的那條千年青蝎給捉到不成?！?/p>

陳順安失笑搖頭，轉(zhuǎn)身取桶放水。

女子見狀，頓時急了，

“陳爺！我家不買水，湊合著用屋檐水也就夠了！”

陳順安將給馬秀才的那套說辭搬了出來。

得知只需一文，便可得一擔(dān)福水。

女子哪怕有些不愿占陳順安便宜，但看了看幾個孩子那污穢的尿布屎兜，只能眼眶微紅道，

“多謝陳爺?！?/p>

…

“你家老太太死了？什么時候的事？我上次唱喜歌的時候，她不還喜笑顏開的嗎？！”

“就昨晚。老太太胞宮下垂，掉出來了，一直瞞著我們。偷偷給自己煮了碗紅糖雞蛋吃，然后用剪刀把胞宮剪了上床躺著，就死了?！?/p>

看著面前披麻戴孝，臉色麻木的男子，陳順安嘆了口氣，將他家的兩大水缸都灌滿，這才取了一文錢離去。

又少了個老仙翁。

…

回井打水裝車，推輪挑擔(dān)灌缸。

一整天，陳順安都在葦橫街的井窩子，到各個主顧間來回折返。

最終也就挑中七八戶人家，當(dāng)做送福水的對象。

陳順安給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寧缺毋濫，先走精英路線，挑選有希望快速發(fā)展?jié)撛谛磐降摹?/p>

任何有風(fēng)險，有可能反噬暴露自己的，都不碰。

送完最后一趟，陳順安立于一條石拱橋的一端。

石拱橋那邊，是酒旗招展，綢緞莊、皮貨店、藥鋪，描金匾額在夕陽下泛著朱紅。

遠(yuǎn)遠(yuǎn)地還能看到幾十里外的碼頭津渡，船只來往如云，繁華無比。

此街乃明清大街，有淡水井一口，濁水井兩口，輻射左右大大小小數(shù)十條街巷，共計千戶主顧。

這里已經(jīng)脫離砂礫井的管片，屬于其他井窩子了。

而反觀葦橫街不過濁水井一口，共計兩百余戶主顧，不少主顧的淡水還得從明清大街采買。

井窩子跟井窩子之間，同樣有天差地別的差距。

更不論說，那些掌管甜水井的了。

“砂礫井畢竟只是一口濁水井，管片范圍不大，顧主購買**有限。我就算鷺鷥腿上劈精肉，也難以短時間發(fā)展大量‘福祉者’。”

“還得是淡水井啊……不過，似乎可以先幫其余兄弟送水，勻些破落戶主顧過來？”

無論是慶忌的升級、下一神相的擇取，乃至草箓的升格……

各方各面，都需要香火之力。

陳順安帶著些許盼望，羨慕的目光，深深眺望明清大街一眼。

掉轉(zhuǎn)車頭，又朝葦橫街而去。

……

天色漸暗。

陳順安一身長褂，在清茶館吃了兩回茶.

聽說書先生講了段‘圣上爺立九全武功之平蜀山邪劍之戰(zhàn)’后，他跟相熟的茶友寒暄幾句，便回到家中。

往日送水，一日下來，陳順安少不了腰酸背痛，要狠狠咂一袋煙草，在清茶館坐半個時辰才能解乏。

而今日陳順安只覺尚有余力，尤其是跟腱肌肉和‘委中大筋’，宛若受到充分錘煉般，熱乎滾燙，傳來暖流。

“擇【慶忌】而將，腿生甲馬，果然是明智選擇！”

陳順安暗暗感慨一句，便算起賬來。

送福水的價差，肯定是陳順安自己掏錢，給井上補(bǔ)上。

所以光是今日，就花掉百余文。

通州武清縣由于毗鄰京師的緣故，物價還算穩(wěn)定，1兩官鑄大銀可兌800文左右。

1兩銀子可買2石大米，3件棉布衣，50斤豬肉。

尋常百姓每日收入中位值是60文左右，當(dāng)然，手藝人的收入要高些。

按這個數(shù)據(jù)算，百姓收入一月下來便是1.8兩。

而京師居大不易，處處花錢，又無法保持穩(wěn)定收入，其實能存下來的錢很少。

所以這百余文可不算少了，一月下來，都得近6兩！

陳順安一個月工錢也才5兩左右！

算到這，陳順安心在滴血！

好在主顧們又不是每天都會買水，基本都是七日三次，甚至更低。

可這樣一來，獲取愿念的效率，又會降低。

兩難吶。

陳順安目露思索之色推開院門，便見婉娘在收著衣服。

見陳順安回來，婉娘道了聲‘哥咧~’，便趕緊將衣服疊好放回臥室。

又將灶上還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桌。

陳順安洗了把臉，坐在桌前，運筷如飛，卻細(xì)嚼慢咽，幾乎將骨渣子都嚼碎了吞下去。

婉娘沒有上桌。

她見陳順安吃得差不多了，才從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個黃色錦囊，上面繡著八卦圖案。

“哥咧，這是章太母在潭柘寺給你求的太歲錦囊，說是可化太歲，保你平安?！?/p>

婉娘留意著陳順安的臉色，小聲說道。

婉娘口中的章太母，便是陳順安第五房媳婦，章氏的娘。

也是陳順安的丈母娘。

陳順安跟章家的關(guān)系并不和睦，尤其是在章氏病故后，更是降到冰點。

章父為能回歸本家，重登族譜奔波多年，自然抱著讓章氏外嫁聯(lián)姻，尋一門當(dāng)戶對的好人家的念頭。

只可惜冒出個陳順安，把自家女兒撅了。

章父自然不會拿好臉色對待陳順安，甚至揚(yáng)言要斷絕父女關(guān)系。

陳順安這次重病，章父也從未過問。

好在章母心腸軟，尤其是知曉陳順安幼年多舛，吃了許多苦，更是增添三分憐惜。

不時背著章父，暗地里接濟(jì)這個小家庭。

婉娘，便是個遞話的中間人。

這次重病，章母還偷偷請了武清縣名醫(yī)，擅長內(nèi)科調(diào)理的‘金針李’，來為陳順安看病。

只可惜，章氏還沒來得及給陳順安添個一男半女，緩和兩家關(guān)系，便撒手而去。

陳順安神色如常的接過太歲錦囊，道，

“幫我轉(zhuǎn)告老太太，多謝她老人家的好意，等她八十大壽，我必定登門慶賀?！?/p>

婉娘聽此，隱隱松了口氣。

“對了婉娘?！?/p>

陳順安放下筷子，回到臥室，沒一會兒又重新走了出來，手里多了兩個錢袋子。

銅錢碰撞得清脆作響，落在桌上沉甸甸的。

賞心又悅目。

“左邊的那個是你本月的工錢，半貫又60文，多的你且給春紅添置件過夏的衣服，布從我這里扯一匹去。女娃大了不能將就?！?/p>

“右邊的那個，是下個月的飯菜。從明日起，早晚兩頓精肉不可少，魚蝦雞鴨牛羊肉……待會我給你個單子，每日必須保證足額的葷腥?！?/p>

窮文富武。

習(xí)武之人，那聚得的筋力，養(yǎng)出的血氣，可不是無根之水，莫不是從膳食藥補(bǔ)中攝取。

之前的陳順安，根骨定型，前路無望，自然減少肉類攝入，只保持基本所需。

而現(xiàn)在，康莊坦路放在眼前，陳順安自然得‘補(bǔ)一補(bǔ)’！

不說日啖三牛，餐餐皆有大藥，但目前來看，精肉必須得保證。

雖然，開銷愈發(fā)大便是了。

婉娘雖然心底納悶，但也懂事的沒有多嘴。

朝陳順安告謝兩聲，便喜滋滋的收了例錢。

婉娘動作麻利，將碗筷洗凈，又將陳順安今日換下的臭短衣洗凈后，這才急匆匆離去。

“有人服侍真舒坦啊……若是婉娘還會推拿導(dǎo)氣就好了?！?/p>

在院中練了個把時辰輕功的陳順安，疲憊的躺在床上，微微閉眼，感受著肌肉撕裂后帶來的酸痛。

既充實滿足，又呲牙咧嘴。

這感覺，好多年都不曾體驗到了。

入夜。

玉盤高懸。

模模糊糊的，他的耳邊又響起道道呢喃般的低語——

“順安兄送福水為假，接濟(jì)我馬某為真，此等恩情雖小，亦不可忘卻啊?！?/p>

【愿念 2】

“幸虧有陳爺這兩擔(dān)福水，否則我們大人能忍，兩個孩子怎么能忍，身上都快長瘡疥了?！?/p>

【愿念 1】

“老陳頭心善，老太太在的時候經(jīng)常念叨他，說老陳頭是個體面人。唉，福水福水，福到了，但我沒娘了?！?/p>

【愿念 1】

…

“我呸！什么狗卵子福水，兩桶濁水也來打發(fā)我拐子爺？！不如直接把錢給我！且繼續(xù)跟老陳耍耍，便宜不占白不占。”

床上。

陳順安猛地睜開眼，目中寒芒吐露，一閃而逝。

“潘拐子？藏得夠深吶你！某記住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