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繼南洋英雄氣,更復遼東舊河山!
好不容易憋出這句破打油詩,朱由檢感覺所有的才華已經耗盡。
他又把剩下的題本簡單掃了一遍,全都是一些繁雜小事而已。
他心中疑惑,轉頭看向高時明,“昨日題本全都在這里了嗎?”
高時明認真答道,“回陛下,昨日一百七十二本,今早遞進宮來的四十三本,均在此處了?!?/p>
朱由檢這下更不明白了。
他昨天那么大的動作,簡直是把肆無忌憚寫在了紫禁城大門上。
這群文臣勛貴怎么就如同鵪鶉一樣,一言不發?
那昨天去找劉太妃說情又是誰?不會是英國公張惟賢吧?
搞啥呢?我真正的改革還沒開始,你這帝國腰膽怎么能第一個拆我臺?
他沉吟片刻,還是選擇先相信劉太妃的囑咐,直接吩咐道,“你去喚英國公下午入宮來見。”
“另外……”朱由檢微微停頓,略帶尷尬“明日開始,題本還是由司禮監整理后再與朕匯報吧。”
高時明躬身應是,然后又輕輕問道。
“陛下,武學的老師和粗通文墨的三百余名伍長都到了,要作何安排?”
朱由檢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長嘆一聲,“先喚老師們進來吧。”
……
很快,腳步聲由遠及近。
御馬監掌印太監徐應元走在最前,他身后,跟著三個人。
只一眼,朱由檢心中的那點期待,便沉下去了大半。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徐應元領錯了人,把翰林院待詔的老秀才給帶來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個胖子,整個人圓滾滾的,像個彌勒佛。
走起路來,氣喘吁吁,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中間的是個瘦子,身形單薄得像根竹竿,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臉色蠟黃,眼窩深陷,一身灰色的長衫空蕩蕩地掛在身上,更顯得他窮酸潦倒。
最后面的是個老者,年紀看起來已過花甲,頭發花白,胡須也有些雜亂。
他背微駝,臉上布滿了風霜的痕跡,但眼神卻還算清亮。
朱由檢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總不能和武俠小說里寫的一樣,越是奇形怪狀,越是身懷絕技吧?
“臣……臣錢寬(孫立、李儒),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人一進殿,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顫抖。
尤其是那胖子錢寬,因為動作太猛,額頭磕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對他們這些一輩子懷才不遇的落魄文人來說,能得見天顏,已是祖墳冒了青煙。
朱由檢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平身吧。”
“謝陛下!”
三人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依舊低著頭,不敢直視天顏。
朱由檢的目光轉向了老者李儒,想來年長之人,總該穩重些。
“李教習,朕且問你,如今的京師武學,每日都教授些什么?”
李儒聞言,身子一顫,連忙躬身答道。
“回……回陛下,武學之中,學生需從《小學》、《論語》、《孟子》、《大學》中擇一為經?!?/p>
“再從《武經七書》、《百將傳》中擇一為緯?!?/p>
“每日,教授其中章句約莫二百字?!?/p>
他猶豫了一下,又趕緊補充道。
“若有天資聰穎、志向高遠者,亦可不受此限,自行研讀。”
朱由檢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御案上輕輕敲擊著。
經義就不說了,那武經七書是不是太不接地氣了一點……
他耐著性子繼續問道:“那……戚少保的《紀效新書》、《練兵實紀》之類,可有教授?”
此言一出,三位教習都是一愣,面面相覷,神色間都有些遲疑。
最終,還是那個看起來最畏縮的瘦子孫立,鼓起勇氣,向前一步,低聲說道。
“回陛下……武舉鄉試、會試,皆不考戚少保之兵法,故……故而學中通常是不教的?!?/p>
“若有學生自愿,可……可自行尋閱?!?/p>
不考,所以不教。
好一個“不考,所以不教”!
朱由檢心中一股無名火起,卻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他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徐應元。
徐應元立刻會意,躬身道。
“陛下,孫教習所言屬實?!?/p>
“這武學教什么,全看武舉考什么?!?/p>
“昨日陛下吩咐下來,奴婢趕緊收羅了各科武狀元中選時的策問文章。”
“這一篇就是如今武學之中最熱門的絕世好文。”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疊紙,由小太監呈了上去。
“絕世好文?”
朱由檢被這四個字勾起了一絲興趣,那不就等于武林江湖中的葵花寶典?
他接過試卷,展開第一頁。
姓名:文質。
騎射:九矢八中。(武舉標準為中三)
步射:九矢三中。(武舉標準為中一)
單看這弓馬嫻熟,倒也算是個不錯的武人。
再往下看,是考官們的評語。
考官郎中聶:“選君,非止因君之文采,更因君之忠義正氣,躍然紙上!”
都給事中凌:“君之策論,莫非周之吉甫、方叔于今再世乎?”
給事中王:“好文!此等雄文,當發往九邊,令諸將傳閱,以正其心,以明其志!”
……
朱由檢看著這些毫不吝嗇的溢美之詞,心中的好奇愈發濃厚。
他擺了擺手,示意殿內眾人安靜,自己則凝神細讀起來。
策論第一問,開頭便起得格局恢弘:
古之用兵,善師者不陣,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亡。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勝。
請結合韓信之擊龍且,王霸之遇王郎,周瑜之赤壁,謝玄之淝水,李愬之淮蔡,郭子儀之涇陽,評述此數役之成,為天幸,抑或人謀?
其合于兵法與否?
今邊事孔棘,上求才若渴,諸生為將,將何師焉?
好題目!
朱由檢心中暗贊一聲。
這題目出的極有水平,直指戰爭的核心——決定勝負的,究竟是運氣還是謀劃?
是奇謀詭計還是堂堂正正?
一股好勝之心,從朱由檢心底油然而生。
他好像回到了后世的考場上,這道題目上正正寫著幾個大字——附加題:15分。
他沒有急著去看那狀元文質的答案,反而在心中默默為自己構思起腹稿來。
就以韓信濰水之戰擊敗龍且為例。
濰水之戰中,韓信佯敗,誘使龍且率領的齊楚聯軍渡河追擊。
待其半渡之時,掘開上游用沙袋堵住的河堤,大水奔涌而下,將敵軍一分為二。
隨即,韓信回師猛擊已過河的敵軍,斬殺龍且,大破敵軍。
此題的關鍵何在?
朱由檢的手指,在光滑的御案上輕輕叩擊,不由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