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賞賜,依往日慣例,是如何發(fā)放到九邊將士手中的?”
首輔黃立極連忙出列,恭敬地回答道:“回稟陛下,向來是由行人司安排行人,押送至各鎮(zhèn)。”
“行人司……”
朱由檢沉吟片刻,轉(zhuǎn)頭對高時明吩咐道:
“回宮之后,將行人司行人名冊,給朕呈上來。”
“朕要親自定下此次押送的人選,讓他們進(jìn)宮陛見之后,再行出發(fā)。”
此言一出,黃立極與他身旁的施鳳來不經(jīng)意地對視了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驚異,但又迅速地撇開了目光。
天子,要親自插手具體的人事了。
而且,是從行人司這樣不起眼的地方開始。
他究竟會插手到什么地步呢?
朱由檢將他們的微表情盡收眼底,卻只當(dāng)未見。
他拿起御案上寫著今日議程的紙,看了看,抬頭說道:“議程繼續(xù)。來愛卿,到你了。”
禮部尚書來宗道定了定神,站起身道:“回稟陛下,臣這邊,紙上所列共有四事。”
“其一,曰陵寢。大行皇帝的陵寢位置已選定,就在京西天壽山的澹峪,萬事俱備。”
朱由檢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他繼續(xù)。
“其二,曰尊號。臣部會同翰林院諸臣工,為大行皇帝擬定尊號、謚號與廟號。”
“謚曰:達(dá)天守道敦文襄武靖孝勤敏皇帝,廟號:肅宗。”
“肅宗”二字一出,殿內(nèi)氣氛再次微妙起來。
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御座上那位年輕皇帝的反應(yīng)。
朱由檢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肅宗?怎么和歷史上不一樣了?
不應(yīng)該是先定了個“僖”,然后由自己改為“熹”嗎?
他迅速翻閱著原宿主的記憶,看看有沒有謚號相關(guān)的知識。
有了……剛德克就曰肅。
這可是個好謚啊,和原本的僖宗可以說是天淵之別
他瞄了一眼群臣那緊張又期待的臉色,轉(zhuǎn)瞬之間,就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竅。
原來如此,世界并非一成不變。
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去做,其結(jié)果可能完全不同。
對恨死了魏忠賢的東林黨人來說,自己的皇兄天啟,當(dāng)然是個昏庸的“僖”皇帝。
可對眼前這批閹黨余孽來說,天啟皇帝在位時,他們才是眾正盈朝的那個“正”。
如此一來,這位皇帝,可不就應(yīng)該是肅宗嗎?
這一個廟號,就是這批舊臣遞上來的投名狀,也是一道試探。
他們與大行皇帝,是深度綁定的。
自己接不接受這個廟號,某種意義上也代表著自己會不會清算他們,接不接受他們這批舊人。
真是無聊的封建禮制游戲,沒辦法,先陪你們玩上一玩便是。
想通了這一點(diǎn),朱由檢的臉上,瞬間浮起一層恰到好處的悲傷。
他聲音低沉地開口:“皇兄在位之時,夙興夜寐,以至于英年早逝。”
“任內(nèi)遼東三捷,又三大殿功成,‘肅宗’二字,實(shí)不為過。就定此號吧。”
此言一出,黃立極、施鳳來等人,不由得暗中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脊背也放松了下來。
來宗道見狀,連忙繼續(xù)說道:
“其三,曰冊封皇后。臣部已與欽天監(jiān)一同擇定吉日,就在九月二十七日,為周王妃舉行冊封大典,正位中宮。”
朱由檢沒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xù)。
來宗道清了清嗓子,說出了最后一件事。
“其四,曰追尊。臣等恭請陛下,追尊陛下生母,光廟貞靖賢妃,上尊號為:孝純恭懿淑穆莊靜毗天毓圣皇太后!”
話音落下,殿內(nèi)卻良久不見回應(yīng)。
來宗道心中一突,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朝著御座上看去。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只見御座之上,那位剛剛還殺伐決斷、威嚴(yán)莫測的少年天子,此刻,竟然已是淚流滿面。
朱由檢緩緩地從御座上站起身來,淚水劃過他年輕的臉龐,他卻仿佛不自知。
“朕……朕思及生母,一時情難自已,讓諸位愛卿見笑了。”
諸臣見狀,盡皆動容,紛紛起身,離席拱手道:“陛下至純至孝,臣等感佩!還請陛下節(jié)哀!”
朱由檢抬手擦了擦眼淚,可那淚水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越流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他再開口時,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濃重的哽咽。
“今日……今日議程,似乎只剩三部尚書庭推與起復(fù)名單二事罷?
“諸位愛卿,回頭將人選名單呈上來便是。”
“其余諸事,就按今日議定的去辦。今日召對,就到此為止吧。”
說罷,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猛地一甩袍袖,轉(zhuǎn)身匆匆走入了后殿,只留給滿朝文武一個悲傷而倉促的背影。
殿內(nèi),眾臣一時竟都有些默然。
良久之后,還是李國普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由衷地感嘆道:“陛下,真乃純孝之人啊!”
黃立極與施鳳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復(fù)雜難明的情緒。
他們不約而同地摸了摸袖中的乞骸骨疏,覺得這個事情似乎也不是那么急。
……
而這邊,在回乾清宮的肩輿深呼吸了兩次,眼淚終于漸漸是有些止住了。
他心中對這具身體的肌肉反應(yīng),如今已是有點(diǎn)不耐煩了。
平時拿來飚飚演技還行,總不能以后朝堂之上、戰(zhàn)場之上,隨便一個人沖到他面前,大喊一聲“劉淑女”,他就要淚流滿面罷?
還是要盡快推動尊號冊封,看看舉行完儀式這個后遺癥能不能消退一點(diǎn)。
否則這個日子是真的沒法過了!
“高時明,幾件事情。”
朱由檢,閉上眼睛,斟酌片刻,一連串命令隨之吐出:
“其一,把行人司所有行人檔案調(diào)來。”
“其二,把起復(fù)名單、兵部、吏部、刑部三部尚書庭推名單去接來。”
“其三,將天下所有七品以上實(shí)職文武官員,整理成表格小冊,全都遞上來。”
他睜開眼睛,側(cè)過頭認(rèn)真地看著高時明道。
“所有這些檔案,都要附上籍貫、簡單出身,明白嗎?”
高時明小步緊跟在肩輿旁躬身應(yīng)是,然后趕緊呼喝起幾個小太監(jiān)們分頭行動。
朱由檢往后一靠,重新閉上眼睛。
今日抽到盧象升這張SSR卡讓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已經(jīng)沒耐心等那些歷史上的英才慢慢展露頭角了。
沙場大點(diǎn)兵就沙場大點(diǎn)兵,前移機(jī)槍陣地就前移機(jī)槍陣地!
用這些后世青史考驗(yàn)過的人,總好過用今天堂上這些蟲豸吧?!
——來吧,我的記憶,讓我看看你的極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