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斯班陷落的消息,如同沉雷滾過新南威爾士州平原,狠狠砸在了堪培拉總督府的橡木桌案上。青灰色晨光穿過高窗,無力地照亮書房。總督約翰·格雷森捏著一枚銀質鎮紙,雕花的獨角獸徽章硌在掌心,冰冷堅硬。空氣凝滯得能擠出鉛水。
副官靴跟磕碰地板的聲響格外刺耳。他屏著呼吸,將一紙電報輕輕推至桌案中央。“閣下……布里斯班……”喉結滾動了一下。
格雷森的目光終于從窗外濃蔭移開,落在電報紙上,那粗黑的鉛字像丑陋的爬蟲。空氣凝固了一瞬,接著是他指關節捏緊鎮紙發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猛地,他將鎮紙重重拍在桌上,沉重的聲音帶著回響。
“不可能!”他喉間擠出嘶啞的低吼,每一個音節都像淬過冰渣,“五千王師,鋼鐵堡壘,輸給……那些黃膚的東方水手?!”
副官頭埋得更低,耳根漲紅:“情報無誤,閣下。致遠……他們的鐵艦堅逾磐石,炮火猛烈得匪夷所思,士兵彪悍如狼,指揮……毒辣狡詐。”
“災難!”格雷森霍然起身,紫紺的臉色在晨光中更顯猙獰,“這不是陷落一座城!這是絞索套上了新南威爾士的喉嚨!下一步,整個海岸……整個袋鼠國!”他像一頭籠中困獸,在厚厚的地毯上來回踱步,深陷的眼窩里燃燒著屈辱與冰冷的火焰。退路,斷了。
“通知所有高級官員,”他猝然停步,聲調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還有各殖民點駐軍指揮官,一小時,總督府作戰廳。立刻!”
作戰廳穹頂壓抑,窗外精心修剪的花園也蒙上一層灰暗。高級官員們和駐軍指揮官正襟危坐,軍帽徽章閃爍,卻無一絲生氣。長條會議桌盡頭,格雷森如鐵鑄石像,沉重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失去血色的臉孔,最終釘在海軍上校托馬斯·布雷德利臉上。這位昔日皇家海軍的驕傲,此刻眼袋浮腫,肩章似乎也黯淡了幾分。
“布雷德利上校,”格雷森的聲音沉緩如海潮壓頂,“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喘息?”
布雷德利起立,軍靴相扣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攤開一份油墨未干的海圖:“總督閣下。情報顯示,致遠先鋒正沿海岸向北啃噬,羅克漢普頓、紐卡斯爾……皆是刀下之肉。不出兩周,”他指尖重重戳在悉尼港的位置,“他們將勒緊這里的絞索。”
“兵力幾何?”格雷森的聲音紋絲不動。
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合眾之兵,五百人整。戰艦,大小二十艘,老舊……”布雷德利頓住,后面的話不言而喻。裝備老舊,艦炮射程不及致遠半數,蒸汽鍋爐陳舊遲滯。
冰冷的絕望蔓延。一位官員猛地站起,指尖撐著桌面微微發白:“閣下!不能坐等屠戮!必須攥緊拳頭,打出去!集中力量,打疼他們!目標……”他嗓音因激動而尖利,“目標悉尼!反攻!奪回來!”
“進攻悉尼?”布雷德利眉頭緊鎖,“閣下,我們……這幾乎是傾囊之賭,籌碼是最后這點基業。倘若……”
格雷森嘴角向下撇出一個殘酷的弧度,截斷了他的話:“倘若失敗?不,”他環視眾人,眼神銳利如破冰之錐,“倘若再困守這些破城,失敗只是遲早。與其在絕望里窒息,不如在希望中搏殺。擊其要害,斷其龍首,或有一線生機……為女王,為大英!”他猛地一拍桌面,聲音帶著決死的狠厲,“目標悉尼!海陸并進!三日,各部集結完成!”
無人再反駁。這破釜沉舟的血氣,是絕望深淵里唯一浮動的稻草。
與此同時,萬里之外,悉尼總督府(臨時指揮所)內氣氛截然不同,卻也凝重如鋼。海風穿窗而入,帶著咸澀和港口鐵銹的氣息。胡泉立在窗前,目光投向灰藍色海天相交之處。背后,布萊克上校的聲音低沉傳來:
“格雷森已定策。孤注一擲,陸上五百,海上二十條船,直撲悉尼灣。”
“好個搏命之徒。”胡泉未轉身,聲線平穩無波,“其鋒何向?海上為主,還是陸上為先?”
布萊克翻著手中薄薄的情報冊:“艦為先導,陸為后勁。海陸并至,欲使我首尾不能兼顧。”
“李云龍,”胡泉喚道。
第一連連長李云龍踏前一步,身姿如標槍挺直。
“城防尚需幾日可固?”胡泉問。
李云龍眉頭微鎖:“工事倉促,雖可支應,難言周全。若敵傾力猛攻……巷戰怕是難免。”
胡泉終于轉身,目光掃過桌面粗糙的悉尼港海圖。“巷戰?”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不可待之于城中!‘致遠號’艦隊何在?”
“皆泊于港外,列陣待命。”
胡泉兩步跨至海圖前,食指骨節篤地敲在悉尼港外那片蔚藍海域:“決戰之地,不在岸上,在海!”他手指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放其陸兵登岸是假,鎖其艦隊于海上是真!第一連不出城!給我死守城廓,釘死岸線!致遠艦隊——”他猛地抬首,目光如炬,“前出迎敵!阻敵于外海!擊沉他們的船帆,炸斷他們的桅桿!艦隊沉沒,岸上之兵,不過釜底游魚。”
布萊克眼中光芒一閃:“閣下信心何來?”
胡泉負手,胸中似有風雷涌動:“非獨信心。此戰過后,要讓那約翰國的鷹徽旗明白,此片南太熱土,姓胡了!”決心如鋼釘楔入。
胡泉之令,迅疾化為艦隊與陸兵的行動風暴。李云龍如虎入狼群,親率第一連將士,將悉尼城變成了荊棘堡壘。木柵豎起,土墻夯實,深溝暗渠中填滿尖樁蒺藜,窗戶后方架起黑洞洞的槍口。火藥氣味混雜著泥土的潮濕,在街頭巷尾彌漫。
布萊克的情報人員則似幽靈般游走,急報如箭:約翰國艦隊已升火揚帆,正劈波斬浪,直指悉尼灣。最后期限,不過三日!
胡泉乘小艇登上“致遠號”鐵甲旗艦。鋼鐵鑄就的龐大艦體在波濤中微微起伏,冰冷的艦炮炮管在正午日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胡泉與“鄧世昌”立于艦橋,海風獵獵。
“敵軍戰艦雖多,不過風帆朽木,舊式炮利,與我鐵甲穹炮相較,云泥之別。”胡泉沉聲道,“此戰關鍵,先破其鋒矢,斷其指揮,使其艦隊潰散于汪洋之上。海軍艦群,就交給你了。”
“鄧世昌”挺直腰桿,眼中燃燒著必勝的決心:“請司令放心,每一具鍋爐、每一門炮膛、每一名水兵,都明白此戰的分量!”
為號令如一,胡泉立時整飭指揮序列。他走上寬闊的前甲板,海風鼓起他的襟袖。望著陽光下如同鋼鐵島嶼般林立排開的致遠艦隊:那冰冷的裝甲、高昂的炮口、肅立水兵如林的刺刀,森森然積蓄著毀滅的力量。
“‘鄧世昌’艦長聽令!”胡泉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海風與浪濤,清晰地傳入每一位水兵耳中。
“在!”
“即日起,擢升你為致遠艦隊第一艦隊司令長官!”胡泉一字一頓,宣告著無上的信任,“全艦隊戰列各艦,悉數由你節制!我在此艦督師,海戰之中,艦船調動、火炮指揮、臨機決斷,由你定奪!目標只有一個:殲滅來襲之敵,不得令一船闖入悉尼港錨泊地!”
“鄧世昌”渾身一震,眼中剎那間閃過復雜的火光——有驚愕,更有燃燒的戰意和責任。他猛地單膝觸甲,軍靴甲板相擊之聲清脆決絕:“卑職領命!艦在人在,艦沉人亡!定不負司令重托!艦隊在,敵艦休想越過雷池一步!”
胡泉目光掃過如林的兵陣:“全艦隊官兵聽令:作戰期間,一切號令,遵從‘鄧世昌’司令號令行事!”
“遵命!!”水兵們的吼聲如同雷霆滾過海面,帶著鐵與血的嘯音。
三日,在窒息的臨戰氛圍中流逝。清晨,悉尼灣外海,風浪漸急。約翰國龐大的艦隊終于出現在海平線上,大大小小的戰艦桅桿如林,骯臟的船帆鼓脹著風。格雷森站在他那艘最大、最華麗卻也顯得陳舊的旗艦“南十字星”號甲板上,舉著黃銅的望遠鏡。悉尼港的輪廓在視域中清晰起來。一絲冰冷決絕的亢奮攫住了他。
“進攻!”嘶啞的命令,被海風撕扯著傳遞開去。號角凄厲,鼓聲隆隆!
幾乎同時,悉尼港出口處,幾道粗大的煙柱沖天而起。鋼鐵的艦影刺破晨曦薄霧。巨大的灰黑色艦體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恐怖壓迫感,如同海中陡然升起的鋼鐵群島。最前方,“致遠號”高昂的主炮塔緩緩轉動,冰冷的炮口鎖定了遠方那些越來越大的風帆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