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達維亞的晨霧,如同郁金香國統治時代殘存的幽靈,低低地纏繞在斷壁殘垣之間,不肯散去。然而,一面嶄新的旗幟,龍紋藍底,獵獵作響,已然刺破這迷蒙,高懸于總督府那曾象征至高權力的穹頂之上。旗幟的每一次翻卷,都像是新生的脈搏在有力地跳動。遠處,炎華國第三旅的士兵們列陣如鐵,毛瑟步槍的齊射聲,沉悶而威嚴,如同滾過廢墟的雷霆,宣告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硝煙尚未散盡,空氣中彌漫著硫磺與血腥混合的獨特氣味,那是戰爭與勝利的氣息。
旅長王鐵錘,如一座沉默的山岳,矗立在殘破的城樓之上。他肩章上的金星,在初升的朝陽下閃爍著冷硬而堅定的光芒,與城下廢墟中尚未熄滅的火星遙相呼應,共同映照著腳下這片剛剛掙脫枷鎖的土地。他的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霧,投向城外連綿起伏的火山輪廓,那沉睡的巨獸仿佛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蕩在他胸中奔涌,那是勝利的豪情,是重負初卸的慨嘆,更是對腳下這片浸透血淚的土地深沉的責任。他腳下的雕花石階,曾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耀武揚威的起點,此刻,他那沾滿泥濘與血漬的軍靴,正毫不留情地碾碎著石階上殘留的荷蘭徽章——那象征著百年統治的殘夢,連同它曾代表的掠奪、壓迫與屈辱,一同被踏入了歷史的塵埃。夕陽的余暉,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金紅,將飄揚的龍紋藍底旗染得輝煌奪目。旗角獵獵,掃過總督府穹頂那尊鎏金的圣母像,圣母低垂的眼瞼下,衣褶間凝固的硝煙痕跡,無聲地訴說著昨夜那場決定命運的炮火洗禮。
“旅長!”一個年輕的聲音帶著喘息和興奮響起。通信兵疾步奔來,鋼盔在晚霞中反射出跳躍的光斑,“郁金香國殘兵已向城外山區潰退!第四團捷報,丹戎不碌港已完全控制!繳獲的鴉片堆積如山,足夠燒上三天三夜!”
王鐵錘沒有立刻回應。他緩緩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臉。指縫間滲出的暗紅,并非硝煙,而是沖鋒時濺上的荷蘭士兵的鮮血,此刻已變得粘稠、冰冷。他轉向港口方向,目光如炬。遼闊的爪哇海上,第四艦隊的伏波級鐵甲艦正犁開萬頃碧波,駛入錨地。艦艏那猙獰的龍紋撞角劈開的水線,在暮色中泛起幽幽的磷光,遠遠望去,宛如一條赤色的巨龍,正威嚴地巡弋于這片剛剛收復的海疆。一股豪氣自丹田升起,沖破了嘶啞的喉嚨:“告訴胡大統領!”他的聲音穿透薄霧,在空曠的城樓上空激蕩,帶著一種足以穿透時空壁壘的力量,“巴達維亞的荷蘭旗,從今天起,永遠落下!升起我們的龍紋旗!傳令!第三團各部,即刻起,全面接管巴達維亞城防!肅清殘敵,安撫百姓!”
軍令如山。第三團的士兵們聞令而動,如同精密的齒輪開始咬合運轉。沉重的克虜伯行營炮被迅速推上城墻,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城外——那里,荷蘭東印度公司遺留的紅磚倉庫如同巨大的傷疤,里面堆積的不僅是殖民者掠奪的財富,更是數不清的罪惡與華工、土著的累累白骨。炮手們沉默而迅速地調整著射角,冰冷的鋼鐵在夕陽下泛著寒光。
港口區,彌漫著海腥味、焦糊味和一種奇異的香料混合氣息。韓破虜,這位在斷龍峽戰役中失去一只眼睛、臉上留下猙獰刀疤的老兵,正指揮著一隊士兵搬運荷蘭總督倉皇逃離時遺棄的私人珍藏。一只沉重的紫檀木箱被撬開,一串鴿血紅寶石項鏈滾落出來,在沾滿油污和泥水的甲板上劃出一道妖艷刺目的弧線。“奶奶的!”韓破虜低吼一聲,用刺刀尖將那串價值連城的項鏈挑起,寶石折射的冷光,恰好映亮了他獨眼上那道深如溝壑的刀疤——那是他戰斗的勛章,也是殖民暴力的見證。“紅毛鬼拿咱們華人的血汗,拿爪哇人的骨髓,養這些玩意兒!”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如同淬火的鋼刀,冰冷而堅硬。
與此同時,在巽他海峽的暮色深處,第四艦隊司令龍傲云站在旗艦“定海”號的艦橋上,如同一尊鐵鑄的雕像。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眼前這片戰略要沖。十二艘伏波級鐵甲艦呈扇形展開,巨大的305毫米主炮炮口森然指向海峽北口。那里,不久前還是約翰國與郁金香國聯合艦隊的葬身之地,海面上似乎還漂浮著未散的硝煙和殘骸的油污。“報告司令!”信號兵用燈語在漸濃的暮色中傳遞著信息,“蘇門答臘島方向暫無敵艦動向!海峽水下探測器反復掃描,確認無新布水雷痕跡!”
龍傲云布滿老繭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海圖桌的邊緣。青銅鎮紙下,壓著一份系統具現的精密聲吶圖譜。圖譜上,海峽深處星羅棋布的珊瑚礁群顯示為密集的白點,而蘇門答臘島西側的巨港錨地,則被他的朱砂筆重重地圈了起來,紅得刺眼,如同一個亟待摘除的毒瘤。“傳我將令!”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鋼鐵般的意志,那只因早年海戰失去小指、換上鐵鉤的右手,在海圖上巨港的位置狠狠劃過,“第四艦隊,分兵!留‘鎮遠’、‘靖遠’、‘揚威’、‘超勇’四艦,嚴密封鎖巽他海峽!其余艦只,即刻起航,護衛南洋商船隊!子時,目標——蘇門答臘島巨港!此海屬炎華,越界者,沉!”他的目光穿透海霧,仿佛已看到了遠方海峽入口可能出現的任何挑戰者。
戰艦的汽笛長鳴,巨大的煙囪噴吐出濃煙。艦隊迅速調整陣型,四艘留守的鐵甲艦如同移動的堡壘,牢牢扼守海峽咽喉,將通往爪哇的生命線封鎖得嚴嚴實實。其余戰艦則護衛著滿載士兵和物資的商船,劈波斬浪,駛向新的戰場。龍傲云回到艦橋內,摩挲著手中那枚新鑄造的銅制艦隊印章,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心神稍定。他展開新繪制的《南洋戰略圖》,墨跡勾勒的線條在堅韌的羊皮紙上蜿蜒伸展,如同一條條蓄勢待發的蛟龍。
“郁金香國的任何增援艦隊,都休想再踏過巽他海峽一步!”艦隊參謀長的指尖重重劃過海圖上那道狹窄的水道,語氣斬釘截鐵地對身旁的副官說道,“我們的炮火,就是爪哇勝利果實最堅固的盾牌!”
甲板上,水兵們正緊張地為速射炮裝填炮彈。清冷的月光掠過黝黑的炮管,照亮了上面新近鐫刻的袋鼠圖騰——這是政務院尚書趙麗穎特意命工匠刻上的,象征著炎華與澳洲本土的緊密聯系,與威嚴的龍紋交相輝映。老炮手王栓子一邊哼著家鄉的《同澤勞動號子》,一邊用扳手熟練而有力地擰緊炮閂,金屬摩擦的鏗鏘聲與那粗獷豪邁的號子聲奇妙地融合在一起:“鐵流滾滾向東洋,爪哇蘇門連軸轉喲……嘿喲!”
萬里之外,堪培拉,天極宮紫宸殿。銅鶴香爐中升起的青煙筆直如柱,仿佛連接著天地。大統領胡泉端坐御案之后,玄鐵劍鞘無意識地輕叩著案角,發出低沉的金鐵交鳴之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巨大的南洋海圖鋪展在御案上,紅藍兩色的兵棋星羅棋布,已然在爪哇與蘇門答臘之間的廣闊海域布下了天羅地網。
軍事院參謀部長李云龍,這位以勇猛果決著稱的將領,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從剛剛插上龍紋旗的爪哇島,直指隔海相望的蘇門答臘島,最終重重地落在巨港的位置上,聲音洪亮如鐘,震得燭火搖曳:“大統領!我軍下一步作戰方略已定!第三旅王鐵錘部,肅清爪哇殘敵后,即行全島占領,穩固后方!第四艦隊龍傲云部,在完成巽他海峽封鎖與巨港攻略后,其主力將全力護送商船隊,運送第四團主力,于此——蘇門答臘島巨港登陸!”他停頓了一下,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巨港,乃郁金香國于蘇門答臘之心臟,扼守穆西河口,掌控橡膠、胡椒命脈,戰略意義極其重大!奪下它,便是斬斷了郁金香國在香料群島的最后脊梁!”
軍事務陸軍部長萬茜立刻上前一步,指尖劃過狹窄的馬六甲海峽,補充道:“同時,第三艦隊即刻北上,直撲約翰國獅城!若其艦隊龜縮港內避戰,便用艦炮轟平獅城要塞!看他們能躲到幾時!”
胡泉的目光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從爪哇到蘇門答臘,再到那條至關重要的馬六甲水道。他微微頷首,對李云龍的核心戰略表示認可。蘇門答臘的橡膠與胡椒,是工業與貿易的血液,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獅城,這顆約翰國皇冠上的東方明珠,也必須承受炎華的怒火。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靜立在海圖桌旁的劉亦菲,緩緩抬起了手。她身著筆挺的藏藍色海軍呢大衣,肩章上的將星在燭火下泛著沉穩的冷光。她沒有立刻反駁,而是從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青銅艦徽——那是伏波級鐵甲艦的微縮模型,艦艏那標志性的龍紋撞角,此刻正精準地抵在海圖上獅城的位置。
“李將軍的計策,勇猛剛烈,確是釜底抽薪之策。”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帶著海軍將領特有的縝密,“然,有一處關節,尚需斟酌。”她手中的黃銅戒尺尖,輕輕點中了新加坡要塞群的微縮模型,“據情報部長布萊克所獲最新密報,約翰國在獅城經營岸防多年,其布署的十二英寸(305毫米)阿姆斯特朗海岸炮,射程足以覆蓋整條柔佛海峽!其炮臺堅固,火力兇猛。我第三艦隊若貿然強闖海峽,無異于以血肉之軀硬撼銅墻鐵壁,恐遭重創,此非上策。”
她的話音陡然一轉,戒尺如劍,倏然劈向海峽西口外的開闊海域:“但若反其道而行之,將‘避戰’的約翰艦隊,誘出其堅固的巢穴……”她蘸飽了朱砂,在海圖上畫出一道凌厲的赤色弧線,“令第三艦隊一部,以航速較快的‘吉野’級穹甲巡洋艦為餌,在賓坦島外海游弋挑釁,示敵以弱。主力戰列艦則藏身于偽裝成大型商船隊的運輸船中,隱于外海。待約翰艦隊貪功冒進,追出要塞重炮射程之外……”戒尺在海圖上猛地一劃,形成一個包圍圈,“我主力艦隊驟然殺出,截斷其退路,圍而殲之!此方為以逸待勞,揚長避短之策!”
胡泉的目光在地圖上那兩道截然不同的進攻路線上停留良久,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御案。他心中已然有了計較。李云龍直搗黃龍的魄力他欣賞,但劉亦菲指出的岸防炮威脅確是不可忽視的現實。將約翰國艦隊引出巢穴,在開闊海域決戰,無疑更為穩妥,更能發揮炎華海軍鐵甲巨艦的火力優勢。他緩緩點頭:“劉總長所慮周詳。獅城之戰,當以誘敵出港,聚殲于野為主。李部長,陸軍登陸蘇門答臘計劃不變,海軍配合需依此調整。”
就在這時,情報部長布萊克快步上前,手中捧著一個散發著微弱紅光的赤色水晶仿制品——這是情報部用于分析推演的秘寶。水晶內部光影流轉,與紫宸殿穹頂那幅描繪炎華開國偉業的巨幅壁畫《炎華開國圖》隱隱形成奇異的共鳴。“大統領,根據多方情報交叉印證及‘天機儀’推演,”布萊克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約翰國極有可能已與郁金香國達成密約,意圖在馬六甲海峽預設埋伏,伏擊我第三或第四艦隊。需即刻提醒前線將領,務必提高警惕,妥善應對。”
胡泉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如刀。他望向殿外,悉尼港的點點燈火與紫宸殿內跳動的燭光仿佛連成了一片,那是新生的國度跳動的脈搏。“告訴第二艦隊!”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沉渾如黃鐘大呂,在殿宇梁柱間轟鳴,“目標,白象國孟買港!全速前進!即便約翰國駐白象國艦隊避而不戰,也要給我炸斷他們的碼頭,癱瘓其船塢!我要讓約翰國首尾難顧,東方航線徹底斷絕!”他頓了頓,目光如電,掃過布萊克和肅立一旁的李冰冰“‘毒蛇計劃’的密檔,是時候讓倫敦的老爺們,在陽光下好好瞧瞧了!”
布萊克與李冰冰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決然,齊聲應道:“遵命!”
實際情況,確與布萊克基于情報和“天機儀”推演所料相差無幾。約翰國,這頭老牌的殖民雄獅,豈會坐視炎華國在南洋的崛起?陰云,正在泰晤士河畔聚集。
在倫敦唐寧街十號那間鋪著厚厚波斯地毯、彌漫著雪茄煙味和舊書卷氣息的首相書房內,約翰國首相斯坦利正與郁金香國特使進行著一場密談。壁爐里的火焰跳躍著,映照著首相那張因長期操勞而布滿皺紋、此刻卻因陰謀而顯得格外陰鷙的臉。“……計劃已定,”帕默斯頓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毒蛇吐信,“馬六甲海峽,將是炎華人狂妄野心的終結之地。我們已選定最佳伏擊點。屆時,我皇家海軍遠東艦隊主力,將與貴國殘存之精銳戰艦合兵一處,以雷霆之勢,一舉摧毀炎華國那支耀武揚威的第四艦隊!讓他們和他們的鐵甲艦,永遠沉沒在香料群島的海底!”
郁金香國特使,一位面色蒼白卻眼神狠戾的中年貴族,微微欠身,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意:“首相閣下放心,我郁金香國艦隊雖遭重創,但復仇之心熾烈!所有艦艇已檢修完畢,彈藥充足,只等炎華艦隊駛入那死亡之網!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陰謀的毒液,在倫敦的霧靄中悄然擴散。然而,炎華國的反擊,早已如無聲的利箭,射向了帝國的心臟。
數日后,倫敦街頭。濃霧如同灰色的裹尸布,籠罩著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筑。《泰晤士報》資深調查記者威廉·莫爾斯,將風衣的領子豎得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張臉。他最后一次確認了懷中那份用油紙包裹、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文件,然后迅速將其塞進風衣內側的口袋。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街角昏黃的煤氣燈光,映照著他蒼白的面容和那雙因失眠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那份文件上,清晰記錄著約翰國殖民部秘密賬戶向爪哇激進土著組織“紅溪會”分裂勢力輸送的每一筆英鎊,以及偽造輿論、煽動仇華暴亂的詳細指令——這就是“毒蛇計劃”的核心罪證。
“邁克杰斯先生,”莫爾斯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霧氣吞噬,“您知道,如果這篇報道明天見報……唐寧街的那群老爺,會毫不猶豫地把我吊死在倫敦橋的塔樓上,像處置一條礙事的野狗。”
陰影中,一個身影緩緩浮現。那是炎華**務院情報部潛伏在倫敦的最高級別特工之一,代號“信天翁”的邁克杰斯。他看起來就像一位普通的英國紳士,只是眼神深處藏著鷹隼般的銳利。他遞給莫爾斯一支上好的古巴雪茄,劃燃火柴。跳動的火苗,瞬間照亮了莫爾斯瞳孔中翻騰的恐懼與掙扎。“莫爾斯先生,”邁克杰斯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您報道過約翰國在非洲的‘黑鉆石’貿易吧?我們的《晏清報》,剛剛收到了一批從剛果河流域輾轉送來的照片。那些戴著沉重腳鐐、在橡膠園里被鞭打至死的黑人兒童……他們空洞的眼神,扭曲的肢體,比您口袋里那份冰冷的銀行流水,更能刺穿所謂‘文明’的虛偽面具。”雪茄的火光在莫爾斯的瞳孔中持續跳動,也映亮了他西裝內袋里那枚炎華國鑄造的龍元銀幣冰冷的輪廓——那是他接受策反、決心倒戈的信物,也是他良心的最后一絲救贖。
三天后。倫敦乃至整個歐洲的清晨,被一聲聲嘶力竭的報童叫賣聲徹底撕裂:“號外!號外!驚天丑聞!《泰晤士報》獨家揭露——‘毒蛇計劃’!殖民部的血腥賬本!首相府資助****屠殺爪哇華人!”
《泰晤士報》頭版,通欄的黑色大字標題如同喪鐘:《毒蛇計劃:約翰國殖民部的血腥賬本與首相府的骯臟交易》!配發的巨幅照片觸目驚心:左邊是爪哇華人商埠被土著暴徒(實為受約翰國挑唆的分裂勢力)焚毀后的斷壁殘垣,焦黑的梁柱下壓著無辜者的殘骸;右邊則是非洲剛果橡膠園堆積如山的黑奴骸骨。而最致命的,是下方清晰刊印的銀行流水影印件——那一條條冰冷的數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徹底刺穿了約翰國自詡為“文明衛道士”的華麗外衣,露出了內里流淌著貪婪與血腥的腐爛內臟。
當報童嘶啞的喊聲回蕩在唐寧街上空時,憤怒的倫敦市民、反殖民主義者和聞訊而來的華人僑胞,已經將首相府圍得水泄不通。臭雞蛋、爛菜葉如同雨點般砸向那象征帝國權力的門柱,瞬間將其糊成了黃白相間的恥辱柱。議會的鐘聲急促地響起,卻壓不住街頭洶涌的怒潮。
而這僅僅是開始。更致命的一擊,緊隨其后,來自遙遠的非洲大陸。由李冰冰親自策劃、主筆的《晏清報》特刊——《黑骨殖》,以整整十二個版的篇幅,刊出了來自剛果橡膠園的血腥照片:被砍斷手掌的土著在血泊中哀嚎;約翰國監工穿著锃亮的皮靴,獰笑著踩踏在嬰兒的頭顱上;而照片的背景里,赫然是標著“約翰國皇家特許剛果貿易公司”字樣的倉庫!鐵證如山!
當這份特刊通過隱秘渠道迅速擴散至歐洲各大城市時,引發的已不僅僅是嘩然,而是席卷整個西方世界的道德海嘯。人道主義組織、教會、進步知識分子、甚至約翰國國內的部分議員,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譴責和聲討。議會大廈的鐘聲變得沉重而喑啞。而在唐寧街十號那間書房里,斯坦利首相正瘋狂地將一摞摞密檔投入壁爐。跳動的火焰吞噬著紙張,升騰起的灰燼,如同黑色的雪,飄落在書桌旁那個巨大地球儀的澳洲位置上,覆蓋了那片象征著帝國榮耀的紅色的區域,恰似一場微型的、令人絕望的殖民末日。
當戰爭的硝煙在巴達維亞上空漸漸飄散,另一種更為深刻、更為艱難的“戰爭”——重建與融合,在爪哇的土地上悄然拉開了序幕。
爪哇總督府那曾經象征著殖民權威的穹頂大廳內,此刻卻進行著一場意義非凡的儀式。來自爪哇各地的土著酋長們,手持象征部落權力的犀角杖;華人商紳領袖們,指戴代表財富與信譽的翡翠扳指。他們的手,在無數雙期盼的眼睛注視下,同時按在了一份嶄新的文件上——《同澤憲章》。這份憲章,將奠定未來爪哇行省的政治經濟基礎。
炎華國派駐爪哇的最高民政長官陳敬之,這位曾在荷蘭人種植園里當過苦力、深知殖民殘酷的歸僑,此刻站在大廳中央,聲音洪亮而堅定:“自今日起!所有土地,收歸炎華國所有!原種植園主,可保留其宅邸居所,但其所占萬畝椰林、橡膠園、咖啡園,將按人頭公平分配予無地之農民、華工及土著同胞!”他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刀,寒光一閃,“嗆啷”一聲,斬斷了腳邊一條銹跡斑斑的鐵鏈——那鐵鏈的另一頭,拴著百名剛剛從荷蘭人礦場解救出來的契約華工!“所有紅溪會戰士,經整編訓練后,編入炎華國國民衛隊爪哇支隊!華人、土著,混編成營,同袍同澤,共守家園!”
大廳中央,政務院尚書趙麗穎,這位以遠見卓識著稱的女政治家,緩緩展開了一幅精心繪制的燙金設計圖。圖紙上呈現的建筑,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座前所未有的宏偉建筑!伊斯蘭風格的巨大洋蔥頂穹窿,莊重而神圣;其下,卻是八十一根華夏風格的朱漆大柱,穩穩托起寬闊的議政大廳。最令人震撼的是穹頂內壁的巨幅壁畫:左半幅,是鄭和龐大的寶船艦隊劈開爪哇海的驚濤駭浪,寶船上的龍旗獵獵;右半幅,是滿載香料的阿拉伯三角帆船,正駛向遙遠而繁榮的泉州古港。兩股來自不同文明的洶涌浪濤,在穹頂的最高處交匯、融合,共同托舉起一枚嶄新的徽章——藍底金星,其上,炎華國的龍紋與澳洲的袋鼠圖騰和諧共存,象征著這片土地上新生的、融合的國度。伊斯蘭的星月紋飾與華夏的斗拱飛檐,在圖紙上完美交融,尖拱的優雅與鴟吻的威嚴,共同譜寫出一曲嶄新的建筑詩篇。
“此樓,名為‘雙海閣’。”趙麗穎的聲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她的指尖輕柔地拂過微縮模型,“這里的每一塊磚石,都將取自殖民者堡壘的殘骸,重新熔鑄!每一扇玻璃,都將摻入熔化的鐐銬鐵水,重新燒制!我們要讓后世子孫,當他們觸摸這墻壁的冰冷,感受這玻璃的光滑時,就能觸摸到先輩為自由付出的代價,感受到那掙脫枷鎖的炙熱溫度!”她的目光轉向陳敬之,“陳長官,議會大廳的地磚,需用兩種石材鋪就:取自閩粵故土的青石板,與爪哇本地的紅砂土。按五五之數,嚴絲合縫地拼接!要讓步入此廳的每一位議員,無論來自何方,都踏在共同的土地上!”
陳敬之的手指顫抖著,撫摸著圖紙上那用荷蘭人遺留大炮熔鑄而成的龍紋浮雕。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上了這位硬漢的眼眶。“趙尚書……”他的聲音哽咽,帶著濃重的鄉音,“我爹……當年被荷蘭人吊死在糖廠的絞架上時……要是能……能看見這座大廈……”遠處,土著長老卡魯吹奏起古老的骨笛,那悠揚而略帶蒼涼的曲調,竟與工地上炎華工程師指揮土著、華人勞工合力夯實地基的雄渾號子聲,奇異地交織在一起,回蕩在總督府的上空,仿佛是新舊時代更替的奏鳴曲。
爪哇午后的陽光,溫暖而明媚,透過“同澤合作社”巴達維亞分社那精致的雕花窗欞,在寬大的酸枝木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如同散落的銅錢。政務院司商部尚書林志玲,正端坐案前。她腕間那副精巧的鎏金算盤,算珠在她纖纖素手的撥弄下起落如飛,發出清脆悅耳的“噼啪”聲,如同星子流轉于玉盤。每一粒算珠都溫潤如玉,與她手中那柄緩緩展開的緙絲白綢折扇相得益彰。扇骨是上等的蘇門答臘紫檀,扇面上繪著半開的藍花楹,清雅脫俗。此刻,那扇尖正輕輕點在一份墨跡未干的契約上——那是郁金香國殖民當局代表,在炎華國戰艦的炮口“見證”下,剛剛簽署的咖啡種植園轉讓契約。
契約上,郁金香文的印章還帶著未干的水汽,卻絲毫掩蓋不住林志玲眼底那抹銳利如鷹隼的光芒。她剛剛完成了一筆堪稱經典的貿易置換:用三艘炎華國自造的、代表著先進生產力的機械紡織機,換來了這片位于爪哇中部、面積達八百畝的優質咖啡園。此刻,那些鐵齒銅牙的紡織機正在巴達維亞港緊張地卸貨,機身上鐫刻的龍紋與袋鼠圖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恰似她攤開的賬冊扉頁上那枚燙金的“同澤”徽記——袋鼠的前爪與工業齒輪緊密咬合,象征著力量與發展的結合。窗外的陽光灑落,將這枚徽記鍍上了一層溫暖的琥珀色。
“李尚書請看。”林志玲將一疊用韌性極佳的桑皮紙制成的清單輕輕推過桌面。她的指尖染著鳳仙花汁的緋紅,優雅地劃過清單上“曼特寧咖啡豆”的條目。清單的末端,附著一張精心繪制的草圖——一個全新的商標設計:威嚴的龍紋環繞著英文“Concord”(和諧、一致)字樣,下方則用優美的爪哇文刻著“自由之味”。“下個月的首船咖啡豆,即將裝艙啟運,”她輕搖折扇,扇面上緙絲的藍花楹仿佛在微風中輕輕顫動,散發出淡淡的墨香,“得讓倫敦杰明街那些喝著下午茶、高談闊論的老爺們,好好嘗嘗。這豆子里浸透的,可不僅僅是爪哇火山灰滋養的陽光雨露,更有我們砸碎殖民枷鎖時迸濺的鐵與火!”
坐在她對面的李冰冰接過清單,敏銳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紙頁邊緣一行用蠅頭小楷寫下的注解:“此批咖啡豆烘焙,當用炎華國唐山鋼鐵廠特制鑄鐵烘爐,火候需嚴格控制在仿臥龍崗鋼鐵廠高爐標準之六成。”窗外,適時地傳來土著工匠敲打銅器的叮當聲,節奏明快,與賬房內清脆的算盤聲交織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韻律。陽光悄然西斜,將賬冊上那枚袋鼠齒輪徽記照得更加透亮,那交錯的紋路,恰似炎華國商船隊在南洋廣袤海圖上劃過的、縱橫交錯的嶄新航跡,每一道軌跡,都在重新擘畫著這片海域的經濟與文明版圖。
李冰冰的眼中閃過一絲由衷的贊賞:“林尚書,此招移花接木,以機易園,眼光之獨到,手腕之精妙,令人嘆服。待我‘同澤’咖啡香飄倫敦,那些約翰國的紳士淑女們,怕是要驚落手中的骨瓷茶杯了。”
桌角,放著一小碟剛從種植園運來的咖啡豆樣本。深褐色的豆粒飽滿堅實,上面似乎還殘留著荷蘭監工揮舞皮鞭時留下的無形痕跡。林志玲用折扇的扇尖輕輕撥弄著碟中的豆子,豆子相互碰撞,發出細碎而清脆的聲響,竟讓她恍惚間想起了昨夜第四艦隊主炮轟鳴后,那回蕩在海天之間的深沉余韻。“聽聞約翰國人的下午茶,素來離不開爪哇的咖啡,”她忽然展顏一笑,手中的折扇“啪”地一聲完全展開,露出了扇面背面用金粉書寫的一句詩,“待這‘同澤’商標鋪滿倫敦的茶桌,怕是他們日后每呷一口,都要品出幾分……自由的澀味了。”
她的笑容溫婉,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自由的味道,初嘗或許微澀,卻最是醇厚悠長,令人沉醉。我們的咖啡豆,不僅是一種商品,更是炎華國意志的延伸,是爪哇人民掙脫枷鎖、追求尊嚴的象征。每一顆豆子,都在講述著一段血與火淬煉的故事。”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悠長而充滿力量的蒸汽機車汽笛聲——那是炎華國援建、連接巴達維亞與內陸種植園區的第一條鐵路,正滿載著“同澤合作社”的第一批工人,駛向充滿希望的田野。陽光穿過窗欞,將林志玲專注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攤開的賬冊上,與那枚袋鼠齒輪的徽記完美地疊印在一起。當最后一粒算盤珠子清脆地落下時,賬冊上顯示的咖啡園首年預計產量數字,不多不少,恰好足夠讓泰晤士河畔每一個精致的下午茶杯里,都氤氳起一股來自東方、帶著自由氣息的、全新的芬芳。
晨霧散盡,龍旗招展。爪哇的烽火漸熄,而文明之光,正穿透殖民時代的陰霾,在雙海交融的藍圖與咖啡的醇香中,照亮著這片土地上前所未有的命運抉擇。戰爭尚未結束,但新世界的基石,已在廢墟與希望中,悄然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