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垂著眼大氣不敢出,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袖口,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順著鬢角淌下:
“小姐冤枉啊,此番聽竹院走水跟老奴毫無干系呀!老奴方才還在前廳核賬,忽然有人來報,說是小姐院里走了水,嚇得老奴火急火燎趕來?!?/p>
“此次來救火確是遲了,可都是事出有因啊,求小姐開恩一回,饒過老奴這次。老奴發誓,往后小姐院子里,但凡有半點風吹草動,老奴必定第一個趕到,再不敢怠慢半分!”
“還會有下次?”
沈聽眠裝模作樣害怕地退后幾步,“我竟不知,侯府會有這么多如朱嬤嬤一般的刁奴!”
管家聞言怔了一下,這個好拿捏的主子怎么突然言語犀利起來了?
心中雖然不解,可他還是很快便調整過來,臉上盡是惶恐不安:
“小姐說的哪里話,我們都是受侯爺夫人恩澤之人,豈會傷害他們的女兒?”
沈聽眠心中冷笑,原來他們還是知道,自己是父親母親救下的孤兒乞丐,也知道自己是忘恩負義之徒??!
沈聽眠父親還沒受封爵位時,府中沒有奴隸,但家中卻很多他收留的遺孤,大是沈侯爺從戰爭上救下的人。
后來封爵時,沈侯爺為這些人另尋了安家之處,可他們卻寧愿入奴籍侍奉,也不愿離去,沈侯爺見他們孤苦伶仃地求他,自是動了惻隱之心,便應下了,只是讓他們日后想離開侯府時,與他相商,他會放他們離去。
父親好心收留之舉,卻成了他們吞噬侯府的底氣。
知道他們是一丘之貉,沈聽眠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感動極了,說道:
“管家居然還記得父親母親的恩情,聽眠倒是有些感動了?!?/p>
管家聽出她話中的陰陽怪氣,卻忍著沒出聲。
沈聽眠看一眼在地上蠕動的朱嬤嬤,又看向管家,如同一只受驚的小鹿,心有余悸道:
“朱嬤嬤今日想殺了我,我是又害怕又氣憤,若是留下她,我心中惶恐萬分。你也知我膽子小,一受到驚嚇,就會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時刻擔心嬤嬤從哪沖出來殺我。”
“管家,你說我是不是應該順了方才的夫人的話,將嬤嬤送進大理寺去,反正大家都是目睹了,嬤嬤要放火殺主的事實?!?/p>
管家脊背冒出絲絲冷汗,今日發生的一切都不在他的計劃當中,他本以為朱嬤嬤內成功弒主,正準備去官府告狀,好借機除掉朱嬤嬤,誰知朱嬤嬤也是個蠢貨,還沒弄清沈聽眠在不在屋里就放火……
他方才都以為沈聽眠精明起來,提前知曉了他們的計劃,來了一出甕中捉鱉,可沈聽眠現在害怕的模樣又不像是裝的。
半晌,他硬著頭皮道:
“朱嬤嬤確實該死。只是這事若是外傳了去,恐怕會壞了侯府和小姐的名聲,不如就看在嬤嬤這些年本分守己的分上,賜上一杯毒酒,也免去一番血腥,臟了小姐的眼?!?/p>
若是去了大理寺,嬤嬤經不住拷打,將他們做的事全吐出來了,他們便是有苦說不出啊。
“不妥,”沈聽眠天真地搖了搖頭,“話本子里的人對待仇人時,可不是這樣的。太便宜她了,還是先折磨她幾日,再看看這府中是否會有她的幫兇,要助她逃脫?!?/p>
“我方才叫春曉去喚來的府兵,應是快來了,讓他們看守審問朱嬤嬤,我想,定能捉住嬤嬤的同伙。”
“管家你說,話本子教的這法子,可行得通?”
方才進院里時,她隱約聽見朱嬤嬤說什么‘仇人之女’,說什么‘終是報了仇’的話,想必朱嬤嬤與母親有些淵源,她得想法子知道這些“淵源”。
如今將話說到明面上,她就是要驚動這些陰溝里的老鼠。
敵不動,她豈能抓住蛇的七寸?
管家聞言虛得發慌,嘴角卻還扯著僵硬的笑,眼紋處如有緊繃的弦:“大小姐果真聰慧,只是如此是不是有些過于殘忍了?”
“另者,嬤嬤從前在侯府只手遮天,就算是有同伙,就怕也是被迫幫她處理腌臜事……”
“按你的意思,朱嬤嬤放火燒我便是天經地義,我讓她不得好死反倒成了心狠手辣之人?”
沈聽眠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肩膀微微聳著,分明沒掉淚,那水光瀲滟的眼眸看向管家,像極了受委屈的小獸,連呼吸都透著股怯生生的可憐勁兒:
“既然如此,我還是將朱嬤嬤交給官府,讓他們為我主持公道,將嬤嬤的同伙審出來吧。”
意思很明顯了,不讓我審,那我便交給官府審。
管家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只是不待他回話,春曉便從外院回來,她著急忙慌地在院中跑來跑去,在看見沈聽眠時明顯松了一口氣,第一時間便是關心她: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她身后,五十府兵列成方陣,靴底碾過青磚發出沉悶如雷的響聲,隨即,都很有眼力見地加入救火的行列。
管家瞬間將想說的話吞回去,垂眼看了一眼地上陰暗爬行的朱嬤嬤,無視她求救的目光,嘆了一口氣。
朱嬤嬤,不是我不想救你,要怪就怪你命該絕于此。
沈聽眠見她跑出了汗,心中不由感動:“我無礙,倒是辛苦你了?!?/p>
“奴婢跟著小姐,哪里受過苦。”
春曉見院子里的火一時半會滅不掉,便建議道:
“小姐,我方才來時碰見王嬤嬤了,她說她得知小姐院中走火,便叫人將梅苑收拾出來,只等小姐過去歇息?!?/p>
梅苑,是沈聽眠母親的院子,她兒時住過一段時間。
管家順著桿子爬:“小姐先過去歇息,老奴這就叫廚房送去吃食?!?/p>
沈聽眠被管家恭恭敬敬地請到了梅苑。
今晚的膳食比昔日的豐盛不少,沈聽眠更加明確,他們昔日就是在敷衍她!
“小姐,今日府中來訪的那位馮夫人,好像是前日與我們有一面之緣的夫人,她為何突然來訪,還正巧為我們解了圍?”
“不過她一身金銀珠寶,看著好生氣派,想必定是什么富貴人家……”
春曉發誓,她今日所經歷的,比她十七年來經歷的還要驚恐嚇人。
小姐暗示讓她在窗外接應時,她便察覺到不對勁,可小姐什么也不與她說,只說要帶她看場好戲。
又低聲吩咐了幾句后,就讓她繼續去召回府兵。
這一天下來,她心里一直揪著,卻也只一心想著趕緊辦妥差使,好早些回來守在小姐身邊。
當她看見院中彌漫著大火時,心臟都漏了一拍,生怕自己來晚了,方才又得知事情的真相,氣不打一處來:
“朱嬤嬤本就是府中老人,小姐一家待她不薄,她竟也能做出欺主之事,簡直不得好死!下輩子肯定是入六畜道……”
看了一眼她氣呼呼的模樣,耳邊是春曉如只鸚鵡般在那吱吱喳喳說個不停,沈聽眠不由得感到好笑,她放下碗筷:
“瞧你,把自己說累了吧,坐下陪我一起吃。”
春曉的話戛然而止,她愣然看向沈聽眠:“小姐,這于禮不合。”
“這里就我們兩個,再說這話我就生氣了?!?/p>
沈聽眠一說這話,春曉便跟鵪鶉似的坐下了,她兩眼發光地看向桌上的菜:“跟著小姐果真能吃香的喝辣的?!?/p>
沈聽眠看她大快朵頤起來,眼眸暗了暗。
她記得前世,因為李茱萸一直纏著她,府中有貴客來訪之事,又被這群刁奴隱瞞不報,以至于馮夫人在門外敲門求見半個時辰,卻見不到沈聽眠,還被這群刁奴言語辱罵,最后氣憤離去。
在侯府前辱罵人,多么稀奇的事啊,自是有圍觀百姓。
后面因著這事,沈聽眠目空一切,眼高于頂的名聲就此在京中打響。
最后還因此得罪了當今皇后,因為今日那馮夫人,便是當今皇后的嫡親妹妹馮書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