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后天氣日漸回溫,但寒風(fēng)尚未消減,風(fēng)從窗外吹進來,還能感受到一陣溫涼。
許昭幾乎每日都會到冷竹軒去,她有時不愛走動,索性一待便是整日,院子也因著她的緣故多了幾分生氣。
許府眾人在她面前對許墨琛倒也恭敬不少。
大抵是春困的原因,許昭近來愈發(fā)地變得貪懶。
許墨琛擎著一本相書,偏頭盯著原在習(xí)字的許昭,現(xiàn)今早已趴在書案上睡得正香。
她手里持了支歪歪斜斜的墨筆,一動不動地,就好像再也醒不過來了。
想著又有些荒謬,怎么會有人一睡不起呢?
他將目光移至?xí)∩希瑓s在無意間手肘微動,將一旁的硯臺打翻落倒在地,砸出“蹦”的一聲震響。
許昭眉眼松動,從睡夢中驚醒。
她呆愣了一瞬,眨眨濕漉漉的眸子,望著灑了一地的墨汁和滾落在腳邊的硯臺。
誤以為是自己睡覺不老實打翻了的,許昭神色有絲迷茫。
她跳下位子,俯身拾起地上的東西,弄得滿手的墨,“對不起二哥哥,將你的硯臺打翻了,我再重新給你研墨好不好?”
“嗯。”他面不改色地應(yīng)聲。
青葙瞅了眼許昭欲言又止,卻又不方便多說什么,心里暗自憤憤不平,指使人去打了盆熱水供許昭清洗。
許墨琛放下書,低身挽起許昭臟污的手,拾了一方錦帕低垂著頭,細(xì)細(xì)給她擦凈。
“二哥哥,我可以自己來,不然你的手也會被弄臟了的。”
許昭想要縮回手卻又被他扼住。
墨發(fā)遮了他的神色,許墨琛一言不發(fā)繼續(xù)手上的動作。
許昭還想撤回手,院里跑進一個丫鬟在青葙耳邊低語了句。
青葙示意她先去準(zhǔn)備著,然后才看向許昭:“姑娘,國公府送了請?zhí)麃恚鞲闯鲩w的姑娘小姐一同赴宴品茗。”
許昭頓了頓,看向青葙細(xì)聲詢問:“可以不去嗎?”
青葙瞥了眼許墨琛,搖頭:“來傳話的人言語間特意提了姑娘,再來太夫人也是有意想讓姑娘走一趟的。”
總比一直窩在冷竹軒的好。
許墨琛低眼看她,“昭昭要去嗎?”
“二哥哥。”她將手抽離出來,說:“我馬上就回來了。不會很久的。”
許墨琛不著痕跡地輕捻著手里的素帕,攥在手心,看著她認(rèn)真的小臉,低低應(yīng)了一句“好”。
他的音色仍舊是冷冽的,但還是不難聽出他言語間的幾分輕柔。
許昭見許墨琛應(yīng)下后才放心地隨青葙走出冷竹軒去。
青葙先是帶她回映雪園好生地梳洗裝點了一番,將先前的那身白狐裘尋了出來給許昭披上。
在初春時節(jié)穿正合當(dāng),襯得她愈發(fā)地水靈。
青葙滿意地看著銅鏡中的許昭,又為她簪上兩三朵珠花,嘴里念道:“姑娘生得這樣好看,不該成日就待在冷竹軒,應(yīng)多走動走動才是。”
許昭嘴角微彎,鏡中的人兒也跟她一同笑起來,“可是能好好睡一覺真的很舒服。”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著實愜意。
青葙迎著她向外門走,打趣道:“姑娘凈會說笑,哪有人能一直躺著,無思無想與草木一般無二的?只怕會閑出病來。”
其他伺候許昭的嬤嬤也暗自點頭表示同意。
許府內(nèi)殘雪日漸消融,竟是比落雪時候冷意更盛,空中劃過的風(fēng)也寒氣不減。
許府門前前后停了三駕車輿,檐角掛有四金鈴鐺,被風(fēng)吹得脆響,連帶著許昭后邊兩尾發(fā)帶微微晃動。
丫鬟指引著她上了其中一輛馬車,張眼便看見了已經(jīng)在轎里坐著的許若和許荊。
直待許昭落座,隊伍才緩緩駛行。
許荊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這么久,怕又是從腌臜地過來的。天天凈想著往晦氣地方跑,自降身份。”
“三姐姐。”許昭乖乖喚了她一聲,解釋道:“那是二哥哥的住處。”
許荊一時啞口無言,便不再理會許昭。
她難道會不知曉那是許墨琛的地方嗎?
可不就是個晦氣地。
過了大概兩炷香的時間,車身略有些顛簸起來,徐徐停在距國公府不遠(yuǎn)的一棵榕樹下。
許荊眼瞅著許昭身上的白狐裘,成色竟這般好,襯得許昭跟個瓷娃娃一樣。
她道:“許昭,你既然有一副好心腸,那不如把你身上這件裘衣脫下來給我穿如何?”
許若面露不悅,還未來得及張口遏止,就見許昭已將身上的白狐裘解了下來遞與許荊。
許荊沒有接,只好笑地看著她。
倒是許若從旁拿過氅衣又重新蓋回到許昭身上,目光偏向許荊,忍不住出言呵斥:“你怎么又欺負(fù)人?”
“誰欺負(fù)她了?”
許荊顧自下了馬車,半掀開簾回望兩人,哼著氣理直氣壯:“再說誰叫她性子這樣軟?活該叫人欺負(fù)。”
“歪理。”許若無奈地?fù)u頭,跟著下了車,回過身輕扶了許昭一把說:“她的話昭昭別放在心上。”
許昭點點頭,隨著人往前走。
國公府內(nèi)出來幾位婆姨,賀喬氏也在其中。她看許府來了人,立刻笑臉迎上去拉過周氏的手寒暄起來,領(lǐng)人往里走。
林氏前些天因私自張羅許若婚事鬧了笑話,剛被太夫人訓(xùn)了一頓,一時半會兒也插不上話,癟癟嘴跟在一旁。
國公府門庭前立有兩座石獅,旁人瞧來威嚴(yán)。
頭頂巨大‘榮國公府’字眼的府匾乃是當(dāng)今圣上登基時親筆題的名,可見賀家的榮盛。
一入門,滿眼盡是雕花欄桿,玉砌石階,一座座閣樓參差錯落,精致工巧,氣派非常。
穿過長長掛有金色流蘇的檐廊,望見閣樓上簇?fù)碓谝黄鹫倚Υ螋[的一群婦人,隱約還能聽見傳來的幾聲鶯鶯細(xì)語。
“許昭!”
她低首走著路,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正要回頭時,忽然眼前落下一只小人偶,在她眉梢前晃動。
賀延從她身后竄出來,手里抓著圓臉福娃,臉上揚起笑:“你看它像不像你?”
福娃人偶眉眼彎彎,白面上點了兩抹嫣紅,著一件花衣,盡顯嬌慵之態(tài),與許昭卻有幾分神似。
許昭細(xì)細(xì)端詳后認(rèn)真回答道:“不像。”
“我?guī)闳デ苽€好玩的。”賀延將她拉離人群,直往廊外走。
許昭小步慢跑地跟著,一手提溜著裙擺。
小少年沐在驕陽下笑得明朗,她也不自覺地跟著嘴邊浮起淺淺的笑容。
賀喬氏斜眼看向這邊,偏巧見賀延急匆匆地拽了人走,轉(zhuǎn)頭與身旁的嬤嬤會心一笑,又趕忙招呼人上了茶樓。
閣樓上一身內(nèi)衽對襟的碧衣女子從窗邊向下眺望,睨見這一幕頓時心生不快。
方才賀小公子待她還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態(tài)度,怎的轉(zhuǎn)眼就像變了個人般,恨不得貼到人身上去?
“那是誰家姑娘?”她以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