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媒婆退出去,在庭階前與許昭打了個照面,她伏低身子恭敬地行禮:“見過許四姑娘。”
她也沒作過多停留,深深地望了許昭一眼后,側身讓了路。
青葙在門外也聽見了些喬媒婆和太夫人的言語,心里頭自是為自己姑娘高興的,便對喬媒婆也客氣了些,代許昭福身回禮。
許昭邁步走入房中央,雙手合上平放在胸前,然后頓頓彎腰將頭叩在手背之上,輕聲道:“孫女給祖母問安。”
老夫人看見許昭后才喜笑顏開,招手讓她起身,渾厚的聲音沉在大殿之中。
“昭兒快些上來,坐在祖母身旁。”
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冬蠶見狀,從旁側搬出一張座椅,供許昭容身。
青葙退至一旁,許昭邁步走上去,小聲謝道:“多謝冬蠶姑姑。”
小姑娘認真道謝的樣子煞是可愛,冬蠶心下有了安慰,和氣道:“四姑娘言重了。”
許墨琛自然是沒資格上正堂。大房、三房、四房的人都陸續(xù)來齊,除了早年走失的長姑娘許然以及四處在外尋找的許季恒外,一家子其樂融融地簇擁在一起。
自許墨琛生母死后,是被扶正的周氏執(zhí)掌三房,她掩唇輕輕笑著,與誰都能談笑風生,左右逢源。
眼神還時不時瞟向許昭,狀似不經(jīng)意道:“聽府里的下人說,四姑娘近日往冷竹軒跑得勤,你看這馬上要入冬的,可千萬別凍壞了身子。”
冷竹軒,正是許墨琛的住所。
話一引出,大房的林夫人便隨聲附和,“冷竹軒?這不是許墨琛住的地方嗎?昭丫頭你怎的去那種地方?”
林夫人話音剛落,許老太太就沉下臉來,重重地將茶碗扣在桌子上,發(fā)出“嘭!”的一聲刺響。
嚇得林氏立即住了嘴,將頭埋下去。
周氏氣定神閑地整理衣襟,提杯抿了一口茶,又緩緩放回原處。
許忱言望了眼周氏,瞇下眼,神色冷凝。
廳堂內一時間靜謐下來,老太太渾濁的雙眸轉向許昭,“昭兒,可確有此事?”
許昭迷糊糊的正欲點頭,許忱言率先端正地立起身來替她解釋。
“昭妹妹心善,許是可憐三房長子同自己一樣自小便沒有娘親傍側,所以覺得親切罷了。”
“算不上什么大事值得說道,惹得祖母不快。”
他故意咬緊了“三房長子”幾個字,提醒周氏的身份。
周夫人臉色變了變,又迅速恢復如常,“是啊,母親可別氣壞了身子。”
林氏連連點頭稱是,“忱言說得在理……”
“奴想來也是這個理,四姑娘雙親都不在身邊,自是想念的。”冬蠶附聲出言幫襯道。
聞言,老太太神色緩和。
許忱言在去年童試中拔得頭籌,前途無可限量,是孫輩中的長子,也是最有出息的一個。
老太太又可憐許昭身世,態(tài)度軟下來,憐愛地輕拍許昭纖細的手,叮囑道:
“你的苦祖母是知曉的,但冷竹院的骯臟不堪,他命里犯尅,還是少與之交往,不吉利!”
許昭著實不懂,她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便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小小的,像只乖順的貓兒。
許老夫人閉目養(yǎng)神,冷峻道:“好了,今日也乏了,退下吧。”
冬蠶即刻上前將老太太扶起身,慢慢向后簾走去。
許老夫人被冬蠶攙扶回軟榻上,無奈嘆道:“哎,歲數(shù)大了,愈發(fā)地力不從心。”
“偌大的許府內務繁雜,理應找個人分擔,可大房林氏蠢笨,三房雖是個能管事的,但心思太精,何況又是妾室出身。”
“四房也向來不理事,自從然兒走丟以后,就一天天只曉得吃齋念佛……”
思來想去,只有周氏最合適。
冬蠶在房中點燃上佳的炭盆,將窗戶拉出一條縫透風,上前為老太太按壓穴位。
“夫人老當益壯,身子骨硬朗著呢,奴婢跟了您幾十年,您的身體奴最清楚不過。就是黑白無常見了您也需繞著道走!”
老夫人被逗得樂呵起來,心下卻是門兒清。
那鏡子里的滄桑最騙不了人。
許老夫人望著外邊陰郁的天色,吩咐道:“晚些差人,多送些檀木炭到昭丫頭房里。萬不可凍著了我的昭兒。”
“是。”冬蠶應聲,遣人退了出去。
出了萬春閣,許忱言和許若一左一右跟在林氏兩側。
許忱言低聲:“娘,您心思單純,往后少與周夫人往來,以免被有心人當槍使,指哪打哪。”
林氏聽得有點迷糊,左右轉不過彎來,“為何?三房人是好說話的,待人親和,跟著她能撈到不少油水哩。”
“娘,您就聽哥哥的。”一向沉默的許若湊上前,聲音細若游絲,“三夫人是笑面虎,她明知祖母素來極不喜冷竹軒那位,有意引您提及,才惹得祖母不快。”
周氏倒將自己摘了個干干凈凈。
說到底僅是看許昭和許墨琛走得近些,生怕許墨琛會因此東山再起,危及她自己跟許慶笙的地位。
許若只覺得周氏杞人憂天,有錙銖必較之心。
林氏細想,確是觸了老夫人的眉頭,似懂非懂地鄭重點頭。
不遠處許慶笙攔住許昭的去路,打開手里的鑲金錦盒,露出里面的一雙龍鳳金釵。
他遞給許昭,神采奕奕,“昭妹妹,這是我花重金買來的。喏,送給你。”
許昭躊躇在原地,許慶笙直接將盒子往她懷里強行一塞,拉著許昭就要走。
“昭妹妹,我?guī)闳ヲT馬。”
青葙急得跳腳,卻又不敢上前阻攔許慶笙。
許忱言見此,大步向前拉過許昭,瞟了眼許慶笙,將許昭護到身后,沉聲道:“這恐怕不合禮法,況且四妹妹還小,上不得馬背。”
許慶笙見來人是許忱言,冷哼,“我要做什么,與你何干?別多管閑事。”
說著他便要再次伸手去拽許昭,卻被許忱言扼住手腕:“三弟若執(zhí)意如此,不妨先去請示祖母也不遲。”
許慶笙怒瞪著許忱言,用力抽回手氣忿道:“不必!”
提及祖母,他收斂下來,轉而望向許昭:“四妹妹,你好好休息,我下次有機會再帶你出去玩。”
不知是凍的還是剛剛小跑踹的,許昭雙頰染上紅暈,想把懷里的鳳釵一并還給許慶笙。
可他卻沒收回來,冷盯許忱言幾眼,然后才走開。
不遠處的許荊細細地瞧著那鳳釵,手里緊絞著絹帕。
許若從袖口拿出一團白布,小心翼翼地掀開。
是一只著色淡雅的簪花,雖無華貴之氣,但望著著實賞心悅目。
她走至許荊跟前,雙手捧著釵子輕輕遞向她:“三妹妹,這支簪花送予你,它雖然粗鄙了些,卻也是值得一觀的。”
許荊轉頭睨向她,冷眼瞧著許若手里的東西,又望了眼許昭的錦盒,怒目而視。
她心中頓覺煩悶,一掌將簪花打落在地,“誰要你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