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士卒手中兵器揮舞而上前沖殺,陳成則是騎在馬背上,遠(yuǎn)遠(yuǎn)的眺望著這座佇立在長安的宮宇,眉宇中帶著些許的凝重。
他在宮中并不是沒有人的,因而也知道呂臺、呂祿所做的傻事,更加清楚.....皇帝在幕后的主導(dǎo)作用。
陳成幽幽的嘆了口氣:“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
... ...
未央宮中
劉盈坐在大殿中,就那樣子端正筆直的坐在那里,默默的等待著呂雉。
他不知道呂雉會做出什么樣子的選擇,也不知道呂雉最后會選擇什么,但他只是眺望著遠(yuǎn)處,腦海中的一切卻陷入了沉淪的呆滯當(dāng)中。
這個瘋狂的囚籠讓所有人都變成了瘋子、傻子,而他想要掙脫這個牢籠的唯一辦法就是將自己撕碎。
只是.....他想要在臨走之前,給自己的母親一個交代。
“踏踏踏——”
腳步聲響起。
此時會來到這大殿之中的唯有少數(shù)的幾個人,劉盈微微抬起頭,便看見呂雉、呂臺兩個人緩緩的走了進(jìn)來,他們的身邊還有幾個侍從。
劉盈與呂雉的眼眸對視,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只是淡淡的看著呂臺。
像是等候?qū)徟械姆溉恕?/p>
呂臺此時卻開口了,聲音中帶著些許蠱惑的神色。
“太后,此時便是最好的機(jī)會。”
“我已然將人帶來了。”
他指著的是身后一個做宮女打扮的女子,臉上帶著些許笑容的說道:“這個女子已經(jīng)孕育了我的孩子,您只需要將她趁亂放入皇宮之中,告訴所有人,這是陛下的孩子。”
“這便是陛下的長子了。”
“等到這個孩子出生,只消半年的時間,我們便可以偷龍轉(zhuǎn)鳳,從此之后,呂氏的孩子....就能夠占據(jù)這片江山,而我們呂氏,也能夠永遠(yuǎn)不會倒下了!”
“至于宮外的叛亂,大可以推給呂祿!”
呂臺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他其實早就將一切都計劃好了。
這個計劃他甚至沒有告訴呂祿,目的就是為了讓呂祿背上造反謀逆的罪名,而呂氏的其他人會因為誅殺賊子有功,而得以封侯。
呂臺在這大殿中踱步,臉上的笑容十分肆意。
“我早就覺著您的計劃有些不太好了,試探前朝也好,試探宗室也罷,為什么都要擺放在明面上呢?”
“官渡侯的反應(yīng)也在我的預(yù)料當(dāng)中,他一定不會同意您的決定的,所以一定會找到您,您也一定無法拒絕。”
“可是您看,我的計劃多么的完美?”
“只是犧牲了一個呂祿而已,呂氏便可以得到最完美的結(jié)局!”
呂臺走到這未央宮大殿之中,張開雙臂,似乎是要擁抱著這未央宮所代表著的一切一樣,只要呂后同意,日后能夠坐在這大殿中的,便是他呂臺的兒子!
便是呂氏的后嗣!
這一點,哪怕不能夠光明正大的在第一代表露出來,也能夠在日后呂氏強(qiáng)大了之后表露出來!
什么劉氏、什么官渡侯,都不過是過眼云煙!
呂雉一直沉默著。
劉盈也沒有言語,良久之后,劉盈坐在那里,他看著呂雉說出了他在這大殿之中的第一句話:“母后也是這么覺著的嗎?”
呂雉沉默以對。
而此時的呂臺已經(jīng)陷入了癲狂的狀態(tài)中:“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有選擇嗎?”
“陛下,若非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你今日早已經(jīng)服下劇毒!此時正躺在床榻上不能夠動彈了!怎么可能還有機(jī)會在這里做如此的計劃?”
劉盈嘴角帶著不屑的笑容:“你的意思是.....靠那個早就被我發(fā)現(xiàn)了的內(nèi)侍?”
他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看著呂雉:“母后,你是怎么想的?”
呂雉幽幽的嘆了口氣,她緩緩的走到了劉盈的身旁,而后轉(zhuǎn)過身,看著呂臺說道:“我畢竟也是呂氏中人,便給呂氏留一些男丁,不至于讓我父親絕嗣了吧。”
她閉上眼睛說道:“呂臺、呂祿等人謀逆,當(dāng)夷三族、俱五刑,然則因呂氏為后族,所以特加恩典,呂氏男丁十歲以下者,免死,女眷十五以下者,免死,流放燕苦寒之地,遇赦不赦。”
呂雉說出這些話后,幾乎沒有什么力氣了。
她抬起頭看著遠(yuǎn)處那正在緩緩走進(jìn)來的陳成,嘴角帶著些許的蒼白:“不知官渡侯意下如何?”
劉盈此時也是抬起頭,看向遠(yuǎn)處的陳成。
此時的陳成鎧甲之上全都是鮮血,整個人的臉頰上也帶著些許滄桑繚亂,然則他走進(jìn)來的每一步都十分的堅定。
任由什么人看了,都不敢說此人已經(jīng)老了。
不過也是,此時的陳成不過年方四十又六歲而已,哪怕是在這個平均壽命并不算高的古代,這也不算是一個特別蒼老的年紀(jì)。
陳成看著呂雉搖了搖頭,他看著呂雉說道:“即便是后族,也不能夠有如此隆恩。”
“但念在太后曾經(jīng)心軟過一剎那,并未曾做出什么不可挽回舉動的份上,可以稍加恩典。”
實際上,這句話中的分量呂雉、皇帝、以及陳成自己心中都清楚,這句話其實就是放屁——陳成并不是看在呂雉的面子上,而是看在....惠帝的面子上。
惠帝畢竟是皇帝!
皇帝的母親伙同自己的堂兄弟等人作亂,而后甚至還要給混淆皇嗣?
這是誰也背負(fù)不起來的罵名,哪怕是皇帝也是一樣。
“呂氏一族不必以謀逆之罪論誅,但卻要以其他的名義論誅,呂氏一族凡高過車輪者、殺!男丁本應(yīng)盡皆殺!但昔日呂公資助陛下起義,今為其留下一脈子嗣。”
“呂產(chǎn)一脈,若有五歲以下男丁,可免除一死。”
“但.....”
陳成一字一句的說道:“但要流放嶺南!”
呂雉聽到陳成的話語,幾乎是要昏厥了,但她卻依舊強(qiáng)挺著,最后臉上帶著慘然的笑容,她知道這是陳成能夠容忍的極限的。
但好歹....給呂氏留下來了幾個男丁。
她知道,陳成所說的“呂產(chǎn)”一脈并不是胡亂說的,而是仔細(xì)的調(diào)查過的,他們呂氏恐怕早在心動的那一瞬間,就成為了案板上的魚肉!
呂產(chǎn)有八個孩子,其中六個男孩,兩個女孩,其中....五歲以下的男丁有兩人!
這也的確算是給呂公留下來一脈子嗣祭祀。
而且,更重要的是,呂氏一族并不是以謀逆大罪誅殺的,甚至陳成都沒有加上“遇赦不赦”的話語,顯然是給呂氏留下來了喘息的空間。
流放大罪只要不是強(qiáng)調(diào)即刻流放,便是有一定準(zhǔn)備時間的。
而這對于呂后來說,拖個三四年的時間簡直是太簡單了,到時候這兩個男丁已然七八歲的樣子了,也能夠勉強(qiáng)照顧自己了。
屆時在流放嶺南,存活概率便會大很多。
唯有劉盈眼眸中閃爍著些許光芒,他看著陳成,看出來了陳成眼眸中的那一抹不贊成,當(dāng)然也看到了陳成眼眸中的那一抹縱容和無奈之色。
當(dāng)即心中明白。
這個恩典,怕是給他留下來的,為的是讓他修復(fù)和呂雉的關(guān)系。
長嘆一聲后,劉盈微微頷首:“便如此做吧。”
天空之外,雷聲依舊陣陣,大雨嘩啦啦的落在地上,而后席卷了所有的一切,將這地上的血跡以及陰暗的一切全都給沖刷干凈。
京都之中的大臣們只是知道昨日晚上發(fā)生了大事,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么.....他們還真的不知道。
次日,晨
未央宮
蕭何臉上帶著茫然無措的神色,他看著身旁的的陳平,兩人都是揉了揉眼睛,從前會在一旁垂簾聽政的太后竟然不再了?
囂張跋扈的呂氏子弟也全都消失了?
只是在一夜之間,這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臺上的劉盈或許是看出來了眾人的眼神不對,也或許是因為其他的緣故,所以沉聲為眾人解釋道:“呂祿犯下大錯,被人蠱惑率兵逼宮,然則呂臺等人看出了呂祿的陰謀,于是奮不顧身廝殺。”
劉盈長嘆一口氣,為這件事情定下了最后的基調(diào)。
“然則,呂祿瘋狂之下,將呂氏的子弟全然屠戮殆盡,只留下了呂產(chǎn)一脈的兩個稚子頑童。”
他的臉上帶著悲痛的神色:“雖然朕覺著,此時呂氏并沒有什么過錯,但.....錯了就是錯了!本應(yīng)該以謀逆大罪處置呂祿,然則呂氏已然為呂祿的野心付出了殆盡,呂氏的子弟也幾乎全都死光了,便不必如此苛責(zé)已死之人了。”
“所以,只是以大不敬之罪將呂氏剩余的兩個孩子流放嶺南也就是了。”
劉盈將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的臺詞念誦了一遍之后,掃視著眾人,開口問道:“諸位可有什么想說的?”
蕭何、陳平、周勃等一眾大佬滿臉茫然。
什么跟什么啊。
這就是短短的一夜時間而已,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而且呂祿謀逆、呂臺會不知道?呂臺等人還以身殉國?而且呂祿發(fā)瘋把呂氏的子弟全都?xì)⒐饬耍?/p>
再加上昨夜那喊殺聲震天,以及不少人看到官渡侯身披鎧甲的樣子,眼珠子一轉(zhuǎn)也都是想明白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曹參還準(zhǔn)備說什么,陳平微微的拉住了他的手,而后使了個眼神。
沒看見官渡侯都沒有說什么嗎?
這明顯是太后以及皇帝、官渡侯三方商議出來的結(jié)果、也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的結(jié)果!
此時質(zhì)疑這個結(jié)果,不就是質(zhì)疑皇帝、太后、以及官渡侯?
質(zhì)疑這三個人.....
那還想在朝堂上混嗎?
于是.....一樁本應(yīng)該驚天的謀逆大案,便在三方人馬的縱容以及點頭之下就這樣子草草結(jié)束了。
誰都沒有料想到,那剛剛露出崢嶸的呂氏,便如此簡單的被解決了。
只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這一次的逼宮是陳成的功勞,但唯有陳成知道,就算自己不來,恐怕皇帝也不會死。
他應(yīng)該留的有后手。
未央宮中
陳成看著面前的劉盈,微微一笑:“臣便知道,哪怕是沒有臣,您也不是池中之物,畢竟陛下與呂后的血脈,怎么可能是從前單純的樣子呢?”
他先前沒有貿(mào)然做出決定的選擇是對的。
如今雖然不知道文帝是否還能夠登基,但他陳氏卻依舊是笑到了最后的贏家,至少是贏家之一,畢竟....陳成的弟子之中,也包括劉盈。
劉盈微微搖頭嘆氣。
“朕只是想要在臨死之前瘋狂一把而已,所以才如此做的,若非是官渡侯所救,只怕今時今日,已經(jīng)沒有了今日的劉盈。”
他苦笑一聲說道:“而且....我這身體已然不大好了。”
劉盈的語氣中并沒有怨恨的說道:“當(dāng)年父親將我踹下馬車幾次,其實我已然受了暗傷,之后顛沛流離的生活過的久了,我的身體早已經(jīng)是堅持不住了。”
“若非是太醫(yī)令一直給朕開的虎狼之藥,只怕早就下去見父親了。”
他沉默的說道:“今日之事,已然是如此了,朕的身體怕是不大好了。”
劉盈看著陳成,試探性的問道:“只是先前官渡侯并未在呂氏的罪名后,加上遇赦不赦,是何用意?”
陳成看著劉盈端起酒爵:“便是陛下想的意思。”
他沉聲說道:“殿下雖然并非是臣看著長大的,但畢竟是臣的弟子,所以臣并不愿意讓陛下抱著遺憾逝世。”
“用此事向太后和解吧。”
在昨日之后,呂后便將自己關(guān)在宮中閉門不出,哪怕是劉盈去了幾次,也都是得到了呂后正在潛心修玄,拜誦黃老的說辭。
劉盈也好,陳成也好,都知道這是呂雉在表達(dá)自己的憤怒。
可....劉盈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也罷,那便多謝官渡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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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孝惠皇帝本紀(jì)》:“惠帝三年,祿為南北軍統(tǒng)領(lǐng),率眾逼宮,意圖謀逆。”
“是時,臺領(lǐng)呂氏子弟前往阻,無果。”
“官渡侯大破祿之軍卒,斬祿于馬下。”
“惠帝本欲治呂氏謀逆之罪,然則因臺之功,不忍苛責(zé)逝者,于是改謀逆為大不敬,只流呂氏幸存二子于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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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侯府
陳云看著回來的陳成,笑著看向陳成說道:“大父,如何?”
“孫兒算的可是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