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瞪了魏征一眼,卻也沒說什么。
陳衍看著這對歡喜冤家,覺得有些好笑。
魏征,那可真是李世民的克星啊。
隨后他沒耽擱,繼續道:“陛下平定天下后,大唐初立。”
“太上皇完善三省六部,推行均田制和租庸調制,輕徭薄賦,鼓勵百姓開墾荒地。”
“百姓的日子才好過一點。”
“不過,好景不長,前幾年各種天災**不斷,大旱,大雪,蝗蟲肆虐接踵而至。”
“百姓為了活下去,只能賣兒賣女賣地。”
“這個時候的百姓,抗風險能力已經下降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
“他們住在四處漏風的茅草屋里,穿著破布麻衣,家里沒有一點存糧,只要出現任何一丁點的危機,就能瞬間摧毀他們的生命,帶走他們的家庭。”
“這就是所謂的抗風險能力”
說到這里,陳衍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至于我為什么說養豬之法不能昭告天下,是因為百姓根本不會相信我們,或者說不敢相信我們。”
“養豬雖然簡單,可一頭豬養出來,至少需要一年時間。”
“我們養豬,有下人幫忙照料,無需操心,但百姓們沒有啊,他們需要自己去搭建豬棚,需要每天耗費時間去打草喂養,還得時時刻刻擔心豬被人偷走。”
“陛下,您覺得百姓能承擔起這個風險嗎?”
一席話,說得在場眾人全部沉默。
就連青兒帶著兩個婢女進來給他們倒好茶,都沒一人去喝。
小兕子知道大人說話不能打擾,所以安安靜靜地靠在長孫皇后懷里,不吵也不鬧。
李世民看著面前往日里舍不得喝的炒茶,心中百感交集。
陳衍解釋得非常清楚,他也總算明白,為什么養豬明明是一件好事,卻暫時不能昭告天下了。
就像陳衍說的那樣,百姓們現在根本承擔不起任何一丁點風險。
養豬確實簡單,但簡單并不意味著不需要照料。
百姓不敢分出一點照顧田地的時間,去照顧一頭畜生。
因為他們不敢賭,也賭不起。
魏征沉聲道:“天下那么多人,總會有人愿意去嘗試,到時候只要等到來年那些嘗試的人收獲成果,百姓不就知道我們沒騙人了嗎?”
“天真!”陳衍聽后嗤笑道。
魏征大怒,“本官怎么天真了?”
“我大唐何其遼闊,百姓何其之多?”
“一個養豬之法,本官就不相信會無一人敢去嘗試!”
“所以說你天真!”陳衍諷刺道:“魏大人信不信,只要把養豬之法昭告天下,養豬的一定不會是百姓。”
“而會是那些勛貴,那些商人,甚至世家!”
“他們會把豬仔的價格抬高,然后大肆圈養,等到來年豬仔長成大豬,他們就會把豬肉高價賣出去,賺個盆滿缽滿。”
“你......”魏征梗著脖子道:“這只不過是你的猜測,事情沒有發生,誰都不知道會怎么樣?”
“你一個黃口小兒,怎敢妄斷國家大事?!”
“可就是我這個黃口小兒發明的養豬之法。”陳衍冷笑道:“不僅如此,我還改良了制鹽之法,讓大家避之如蛇蝎的毒鹽礦,變成比青鹽更好的細鹽。”
“從今往后,百姓都將能吃到更好、更便宜,更干凈的鹽。”
“不知魏大人,您覺得我這個黃口小兒怎么樣呢?”
兩句話,說得魏征根本無法反駁。
關于細鹽的事,李世民早在陳衍獻出制鹽之法那天,就邀請心腹大臣商討過怎么辦。
魏征自然知道這件事。
他甚至還聽李世民說過,陳衍獻上制鹽之法的時候,只提過一個要求。
讓李世民不得用鹽去斂財。
好讓大唐百姓皆吃得起精細鹽。
他不得不承認,陳衍對大唐、對天下百姓,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
所以,他根本無法反駁陳衍的話。
“魏大人,最起碼來說,我這個黃口小兒實實在在做出了為百姓好的事,做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
“不知......跟魏大人一次次用性命搏出來的美名比起來,又如何呢?”
陳衍絲毫不掩飾話語中的嘲諷之意。
說實話,他對魏征沒什么不喜的,而且還有點佩服魏征。
但,魏征居然噴到他頭上來。
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面色十分古怪。
用命博出來的美名......說得,不正是魏征一次次噴李世民嗎?
說真的,兩人有點想笑。
畢竟魏征人緣十分不好,大家都被噴過,現在看魏征吃癟,兩人心里自然舒坦。
當然啦,更舒坦的還是李世民。
雖然讓魏征吃癟的不是自己,但陳衍是他女婿啊。
老丈人吃了癟,女婿去找回場子,有什么毛病嗎?
沒毛病啊!
李世民揶揄地看著魏征,臉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長孫皇后其實也很想笑,但她看李世民這么得意,頓時又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趕緊暗自拍了拍丈夫的手掌,提醒他注意點。
眼看魏征臉漲得通紅,一副馬上就要怒氣爆發的樣子,李世民干咳一聲,趕忙站出來打圓場。
“咳......魏愛卿啊,子安還年輕,氣盛了點。”
“你五十歲的人了,別跟他一般見識,一些話別往心里去。”
“再說,魏愛卿的功績有目共睹,滿朝文武誰不知道?”
“對不對?”
說著,李世民對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使了個眼色。
兩人心領神會。
長孫無忌當即出聲安慰道:“魏大人,消消氣,陛下說的不錯,你的功績誰不認可?”
“渭南伯說的話你千萬別往心里去,他還是個孩子。”
房玄齡道:“對啊魏大人,再說,渭南伯本來在跟你爭辯要不要把養豬之法昭告天下,這放在朝堂之上難道不正常嗎?”
“可你倒好,張口就說人家黃口小兒,沒有資格斷定國家大事。”
“要我說啊,你也別生氣了,畢竟是你有錯在先。”
魏征嘴角微微抽搐,額角青筋隱現。
這三人,到底在安慰他,還是在挖苦他?
怎么話聽著那么不對勁呢?
不過,三人好歹把臺階遞了過來。
魏征沉思片刻后,一揮衣袖,‘哼’了一聲,不再開口。
主要是,他越細想陳衍的話,就越覺得陳衍說得對。
那些勛貴、富商、地主,甚至世家,絕對干得出來這種事。
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吸百姓血的機會。
倘若真把養豬之法放出去,對百姓來說,只怕非福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