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娘看著正在來回跑步的李玄霸,眼里滿是擔憂。
這些時日里,三郎君的身體是一天比一天好,可是,他的事情也是一天比一天多,這幾天,他見的人很多,段娘時不時能從他們口中聽到出城之類的話,她不是很明白,可心里卻非常的擔心。
她聽人說,當下城外很是兇險,四處都有吃人的盜賊。
李玄霸跑了一會,氣喘吁吁,便停了下來。
最近他的鍛煉次數愈發的頻繁了,就是劉炫走了之后,他若是沒什么事,也會去跑一跑,丟一丟手里的錘,反正是不閑著,他跑的也是越來越快,披著那層輕甲,在不加速的情況下,能慢跑近半個時辰,這是過去的自己完全不敢想象的。
不過,距離劉師所提出的目標,披著三層重甲日行百里,以及將金瓜錘丟出三百步,他還是差了太遠。
李玄霸這么一跑,渾身是汗,可一點都不覺得累,格外的舒坦。
他梳洗了身子,而后換了衣裳。
今日,他便要出城去做事了。
段娘收好了換掉的衣服,眼里滿是憂愁,她一邊做事,一邊說道:“玄霸,你果真是要出城嗎?”
“城外可不太平啊,怎么就非要出去不可呢?”
李玄霸遲疑了下,怕段娘擔心,沒有說實話,他只是說道:“我不是一個人去,大哥安排了許多人跟我一同去呢,您就別擔心了,我是去農莊里,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段娘長嘆了一聲。
“我聽人說,城外出了一伙強賊,叫什么青棗寨的,襲擊來往官差,四處抓人吃,他們那個頭領,長得青面獠牙,一頓飯能吃十個好漢....這怎么放心你出城呢?”
李玄霸聞言,頓時笑了起來。
“段娘,你勿要聽府內那些人胡說....大哥麾下那位姓馮的兄長,就是半年前殺了一頭大羆的,段娘知道吧?他是要陪我一同去的,有他坐鎮,還怕什么吃人的惡鬼不成?”
馮立在府里還是挺出名的。
段娘知道自己不能阻攔,也只是勸說道:“那也要當心,勿要走在前頭,就跟在那位馮君子身邊,讓他好好保護你....”
段娘一路將李玄霸走到了門口,她又請求劉丑奴看好自家公子。
劉丑奴的話不太多,卻也表示一定全力以赴。
因為李玄霸尚且不懂得騎馬,劉丑奴就將他抱在懷里,直接奔向了南院的果林。
劉丑奴不曾披甲,可馬匹兩側已經掛上了他過去曾用的弓箭,還有佩刀。
他騎著馬,整個人比以前更精神了。
“老丈....你年紀大了,若是騎馬不便,不如....”
“哈哈哈,郎君勿要輕視我....這騎馬的事情,沒什么不便的。”
劉丑奴笑了起來,“別看郎君找的那些人年輕力壯的,可到城外若是見了賊,未必敢去沖陣....這私下斗毆,狩獵,那跟殺賊可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我會保護好郎君的。”
當兩人來到了南院的時候,張度已經在等著了,他趕忙將李玄霸抱了下來,劉丑奴拴好了馬,一行人急匆匆的走進了果園里。
果園里聚集了一大批人,包括李玄霸的那些師兄,還有大哥派來協助的武士,共計有三十余人了。
不遠處有許多的馬,他們也全副武裝,都帶上了弓箭,刀劍。
場面亂哄哄的,眾人三三倆倆的站在一起,大聲交談著,比盜賊還要像是盜賊。
“噤~~聲!!!”
忽然,劉丑奴喊了一聲,他站在那里,一手持刀柄,聲音像是從他的胸口傳出來的,極有穿透力,整個果園頓時寂靜。
眾人紛紛看向了他,李玄霸朝著劉丑奴笑了笑。
老行伍果然不同。
馮立此刻也注意到了這位老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快步走到了李玄霸的身邊,“三郎君,人都到齊了,三十二人,北城門準備了兩輛車,我們可以直接帶走....”
“這樣走不動的。”
劉丑奴忽開了口。
馮立一愣,看向了他,劉丑奴指了指遠處這些人,“要是就這么出城,走不到目的地,就會有人走丟,可能還會受傷....”
“那依老丈來看....”
“三十余人,那就十人為一隊,設隊率,五人為一伍,設伍長,只需要讓他們記清自己的屬下就足夠,趕路的時候讓他們各自監督自己的屬下,不讓他們丟隊,由隊率確定彼此之間的距離....”
馮立雖是將門出身,讀過兵法,但是實操經驗基本為零,聽著劉丑奴一一交代要事,他也是頗為驚訝,“不知老丈是何出身?治的是哪一門的兵法?”
劉丑奴聽聞,哈哈大笑,“君子莫要拿我取樂,我就是一個老胡而已,哪里會治什么兵法,年輕時打過幾次仗,殺過幾個東賊。”
東賊這個詞在當下已經有些陌生了,但是馮立卻知道他說的是什么,眼里更多了些敬意。
在劉丑奴的指點下,馮立將全部人馬分成了三隊,由他擔任一隊隊率,由張度來擔任一隊的隊率,在他的提議下,劉丑奴也擔任了一隊的隊率。
而后,他又找了些地位比較高,大家都認識的人,設立了六個伍長。
大家各自認好了人,穿戴整齊,就開始等了起來。
他們在等韋挺。
如此等了近半個時辰,韋挺方才姍姍來遲。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不慌不忙的,不過,他畢竟不是李建成的門客,只是他的好友,李玄霸也不好多說什么,當然,韋挺也并非是故意來晚的,他是去做事去了。
他去了趟官府,辦了眾人的過所文書。
這東西相當于出城的憑證,有了這過所,他們才能合法的進出城池,雖說以國公家公子的身份也能隨意進出,但是有這東西就更加合法了。
外頭的理由是保護城外的公田農莊,運輸糧種,一切都合法合規,挑不出毛病來。
張度等人,此刻小心翼翼的收起這文書,眼里多少有些激動。
就這么一張小小的文書,所能起到的作用卻是巨大的,有了這過所文書,往后外出也不怕被官差抓壯丁了,大概也沒有官差敢去抓國公府的人。
“你們就去吧,我還要去見鄭家的幾個人,糧種和農具這里,需要跟他們商談....”
韋挺笑呵呵的說著,他是不準備一同外出的,他就幫著這些人準備好東西就可以了。
李玄霸也很感謝他的幫忙,這個人雖然一副大族做派,有點高傲,看不起人,但是辦事還是挺認真的。
準備妥當,眾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府。
李玄霸就坐在劉丑奴的懷里,身上披了層輕甲,外頭又多穿了一件衣裳,雖說律法不許私藏甲胄,但是對那些頂尖的貴族來說,外出狩獵或者出去玩的時候披層輕甲,都是合理的,問題不大。
他們一路來到了城北門,大哥安排的仆從早在這里等著了,這里放了兩輛車,里頭都是安置百姓所需要的東西。
他們帶上了這兩輛車,城門的官吏都不太敢查看他們的過所,還是馮立主動讓他們去登記。
張度等人還記得自己進城的時候,這些官差們兇狠的模樣,要不是給夠了錢,就要抓他們去徭役。
可現在,這些兇狠的官差們低頭哈腰的,恭恭敬敬的將他們一路送到了城門外。
李玄霸走出了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處處的大坑,許多衣衫襤褸的農夫正在官差的命令下挖坑,一個接著一個,而在那些被挖好的坑里,則是堆滿了無人認領的尸體....他們就那么被折疊起來,占滿整個坑洞,然后就被匆匆掩蓋,沒有墓碑,也沒有裝飾。
那些被填平的坑,除卻新翻的土,就看不出什么不同。
官道上的護路林,大多都枯萎了,漆黑且干枯,有惡鳥落在上頭,發出一聲聲的凄鳴。
李玄霸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
他看向了左右眾人。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