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舟的睡眠質量不太理想。
對于每天健康睡眠十九小時的白舟來講,六個小時的睡眠把他黑眼圈都睡出來了。
誰讓晚城一天有36個小時?
早晨六點,還沒倒過來時差的白舟被拍門聲吵醒,第一反應是抬頭看向身旁。
宿舍里空空蕩蕩,昏暗的房間一片靜謐。
昨晚見過的神秘少女不見影蹤,像是一場了無痕跡的幻夢。
可白舟知道那并非是夢。
他抬起右手,攤開掌心,上面赫然畫了一片羽毛形狀的黑色標記。
名為“鴉”的少女,陡然張開翅膀的黑色烏鴉……
“砰!砰砰!”
拍門聲還在繼續(xù),白舟連忙從床上掀開被子,開門接到了十分鐘后去外面集合的通知。
“集合?”
睡眼惺忪的白舟陡然清醒,立刻想到昨晚“鴉”說過的話語。
現(xiàn)實似乎正朝“鴉”預言的方向偏移。
白舟悄然攥起右手,藏住掌心的黑羽印記。
……十分鐘后,白舟洗漱好離開淡黃色的宿舍樓。
穿過一棟棟建筑,他觀察到四處都是持槍荷彈的士兵戒嚴,時不時押運著密封的大黑箱子路過,整座地下基地的氣氛都不同尋常。
沒多一會兒,六七個人出現(xiàn)在一棟低矮的灰色建筑前。
這棟灰白的老建筑有三四層高,墻上掛著幾行已然褪色的標語。
“頭可斷,血可流,黑室防線不能丟!”
“管制規(guī)范化,組織軍事化,預案實戰(zhàn)化。”
“黑箱管理不規(guī)范,同事親人兩行淚!”
“……”
白舟縮在人群后面,悄然打量眾人,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戴著p1級專員的身份牌,表情或是緊張或是好奇。
在眾人前面,戴著p4級專員胸牌的中年黑西裝男人,隨手扔掉指間的煙頭。
在他手上提著一個銀白色的金屬手提箱,箱子側面烙印了一個被鎖鏈縛住的十字架。
“我是黑箱維護部的p4級專員,姓劉,你們可以叫我劉科長。”
抬腳碾滅煙屁股的同時,他抬頭整理著胸前的領帶,
“你們都是最近入職部門的新人,今天由我?guī)銈儏⒂^了解一下以后的工作內容。”
“回去以后,你們要寫下這次的參觀心得,我明天會檢查。”
說著,他“啪”的一下邁開軍靴轉身,眾人趨步跟上。
“雖然藍星長期處于和平安定,但在世界背面,異常現(xiàn)象和神秘生物從未安分,倒影墟界對現(xiàn)世的侵蝕更是一天都不曾停下。”
劉科長緩緩說道,“為保護聯(lián)邦公民的生命財產(chǎn)不受侵犯,各種秘密部門始終活躍在抗擊他們的一線,比如異常調查局、防災研究院、科學至上理事會……”
“——而黑箱特別管制署,就是其中最普遍、最基礎也最重要的部門!”
白舟聽見身旁傳來陣陣驚呼。
原來藍星本地人也不了解這些?
“針對某些具備特殊價值的神秘物品或神秘生物,人們將它們封禁入‘黑箱’,封禁、控制在黑箱特別管制署的‘黑室’。”
男人溫和的聲音在前面回響,他走上臺階,將自己的p4級身份牌放在門前一掃。
門上綠燈亮起,三重厚重的鋼鐵大門依次打開。
“聽海市統(tǒng)括局下轄黑箱特管署36號分部,設立二十年,為聽海市安定做出巨大貢獻。”
“……其中,咱們黑箱維護部,作為直接接觸黑箱的一線部門,每年犧牲率都不低于10%。”
平靜的言語背后,是令人肅然起敬的歷史和沉重的現(xiàn)實。
“我們控制、我們封禁、我們保護……”
他轉身,站在漆黑一片的門口,面無表情睥睨眾人,
“——歡迎來到,你們從未踏足過的真實世界!”
……
所謂“黑室”屬實夠黑,光線在這里像是被凍僵了,死了,幽靈一樣。
建筑內部伸手不見五指,長廊兩側全是密閉鐵門,仿佛一座監(jiān)牢。
偶爾有穿著白色制服的人,戴著死尸一樣慘白的橡膠手套路過,“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
白舟在這里感到一股陰冷的寒意,心中有些緊張的同時,悄然攥緊掌心。
那個王冠,就在這里嗎?
“有時,因為工作性質,人們會用維護員來稱呼我們。”劉科長輕聲說道。
“其實未知是一種幸運,但在黑箱特管署,你們不能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什么。這是一種不幸,但同時……”
“啪”的一聲,他打了個響指,黑咕隆咚的長廊應聲亮起兩道幽藍燈光。
接著是更深處,一道道燈火接連亮起,像是火焰被一路傳遞下去。
幽幽藍光落在身上,劉科長面對眾人,露出微笑:
“同時,這又是一種榮耀。”
“……”
昏暗的角落,白舟謹慎地打量這些自動亮起的藍燈。
晚城也有類似的自動路燈,但只為黑袍而亮,這增加了黑袍的特殊與威信。
——但后來人們才知道,燈后面的墻里都有人在操控。
所以白舟有理由懷疑,這些藍燈背后會不會其實也有幾十名刀斧手窩在墻里,虎視眈眈監(jiān)督每一個往來的人?
“這些房間,就是封禁‘黑箱’的‘黑室’。”
劉科長帶領眾人路過一些窗口,上面都寫著紅色加粗的醒目編號。
他抬手指向一扇寫著“目錄編號F-5986不倦的舞鞋”字樣的黑色大門。
“【F-5986】,在對它的第一次封禁嘗試中,因操作失誤,導致七位涉案專員終生殘廢。”
“還有這個。”他又看向“目錄編號F-14270死亡手機”的黑色合金門,目光平靜。
“【F-14270】,2025年,在對其封禁失敗導致的暴動中,我失去了我的老師。”
眾人啞然,看著劉科長平靜走過一扇扇漆黑密閉的合金大門。
人們只看見他對這些編號爛熟于心,卻無人知曉這些編號對他來說都意味著什么。
白舟隔著窗戶好奇地向里面看去,密封的大黑箱子看不見里面的東西,卻有血淋淋的模糊遺言漂浮在黑箱上面。
【舞!舞!舞!你也想要起舞嗎?】
【把虛偽的人寫進手機備忘錄里,就能殺死他們……我會成為新世界的神!】
“……”
等等諸如此類,看得白舟眼花繚亂,可惜暫時沒有哪個遺言是白舟有頭緒完成的。
“維護員從來不是個好差事,在這里,犧牲和受傷都很常見,你們慢慢就會習慣。”
劉科長的聲音在前面緩緩傳來,“我們的工作或許無名,但聯(lián)邦不會忘記我們的付出。”
……接下來,劉科長又帶領眾人路過一些窗口。
上面分別醒目地標記著“目錄編號F-3000混凝土面包機”、“目錄編號F-3240輻射充電寶”、“目錄編號F-4122劈頭士海報”深紅字樣。
每路過一個窗口,劉科長就和眾人簡單描述一下對應神秘物品的來歷和相關故事。
盡管很多都是保密事項無法細講,但只需展露冰山一角就讓眾人心頭沉重不已,對自己的未來十分擔憂。
只有白舟心思不在這里。
自從來到這條長廊,他就一直不動聲色打量四周。
搜尋半天,他總算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
【目錄編號:F-13777,柔佛桂冠】
【描述: 1699年,馬六甲王國馬哈茂德蘇丹被人暗殺,絕嗣的不甘讓這位年輕的蘇丹冤魂日夜盤旋于桂冠之上,對其施加世間最惡毒的詛咒。】
【封禁措施:將王冠置于密封的蒸餾水中,絕不允許星光直射,需讓該王冠時刻處于隔絕外界光線的昏暗環(huán)境。】
【附錄:每七天需要換水重新封禁一次。】
柔佛桂冠?
白舟差點因此錯過,還好他隔著門上的窗戶,看了眼里面的黑箱。
箱子密封很嚴實,但在半空漂著的閃亮血字,白舟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伊琳娜重回王座之日,諸逆臣皆當死去!】
伊琳娜?
找到你了!
顯然,這大概率就是“鴉”說的荊棘王冠了。
所以標簽上那個馬哈吧啦巴啦又是哪個?
白舟有理由懷疑,基地的情報人員和那倆黑袍一樣,都拿組織經(jīng)費去買芙蓉王了。
……不過,那段遺言并沒有在這結束。
下面還有……
【五十歲正是能拼的年紀,吃點苦又算什么,不過些許風霜罷了!
我吃、我吃、我……我受不了了!太苦了,這苦澀的生活,別再讓我蹬紡車了!】
……蹬紡車的女皇?
感覺,不如拔出磨盤圣劍的磨坊主。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人的王冠,能在不久后的將來,暴動湮滅整座地下基地。
“這是最近新來的黑箱。”
經(jīng)過這扇門時,劉科長同樣簡單介紹,“有必要讓你們知道,最近外面不太平,拜血教和官方的對抗進入白熱化。”
“早上的戒嚴你們應該都看到了,9號分部出了問題,其中黑箱被緊急轉移到其他地方,我們36號分部也承擔了部分任務。”
“這就是其中一件,來自馬六甲王國的柔佛桂冠,已有幾百年的歷史……”
“……”白舟心不在焉地聽著,磨磨蹭蹭地落在隊伍后面,整個人幾乎半貼在門上。
感應到黑箱的靠近,掌心的黑羽印記變得灼熱。
下個瞬間,
“唰”的一下,從黑羽印記上蔓延出無數(shù)條極其隱秘、難以發(fā)現(xiàn)的黑色透明細線。
這些細線飛過窗口,鉆進黑箱,徑直鏈接到里面的王冠。
它們繃緊了吊在半空,在空中絲絲懸掛,完美與黑室的黑暗環(huán)境融為一體,
如果不靠近仔細去看,或者直接觸碰它們,就很難發(fā)現(xiàn)它們的存在。
“……?”
白舟被這驚變嚇了一跳,趁著眾人不注意,連忙將鏈接無數(shù)條透明細線的手掌背負托舉在身后。
緊接著,他負手一退,悄然退到眾人身后,退至更黑暗的角落,這才松了口氣。
……就這樣,在誰都沒察覺的暗處,黑色羽毛展開了對王冠的秘密封禁。
“喂!那邊那個,跟上隊伍!”
劉科長講完“柔佛桂冠”的來龍去脈,正要帶著隊伍離開,轉頭發(fā)現(xiàn)了窩在角落里落單的白舟。
“來了來了!”白舟背負右手,面向劉科長點頭不已,腳步卻挪動地慢吞吞,為黑羽印記的封印爭取時間。
時間緩緩流逝,裝作面色如常的白舟度秒如年。
終于,在參觀隊伍快要消失在前面的拐角之前,無數(shù)條空中懸掛的細線倏地崩解。
掌心的黑羽印記緩緩消散。
白舟長出口氣。
暗中進行的封禁,于此刻悄然達成。
——一場尚未成型的災禍,被隱秘地化解了。
抬起頭,最后看了眼黑箱上的血字遺言,白舟若有所思。
誠如鴉所言,封禁過程并不困難,甚至十分簡單……然而只有白舟才能看見鴉,也只有白舟才能做成這件事。
換做別人,怕是要被標簽誤導,連荊棘王冠都找不到了。
……接下來,一行人走走停停,黑室都沒看完一半,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上午的參觀就暫時先到這。”昏暗的走廊盡頭,提著手提箱的劉科長停下腳步,幽藍的光將他的背影拉長。
他轉頭看向眾人,表情嚴肅,“想必你們現(xiàn)在全都心頭壓抑,對種種神秘物品和生物感到恐懼。”
“——但其實,我們并不缺少對抗它們的力量。”
說著,他按下手中銀白箱子的提手按鈕。
“咔噠——”
一聲清脆的機括解鎖聲響起,手提箱如同被賦予生命,瞬間被“喚醒。
在機械的巨大轟鳴中,箱體開始變形、分解、拼接。
無數(shù)細小的、如同鱗片般的機械板片由下至上纏繞覆蓋住劉科長的整條右臂,絲滑流線型的銀白機身閃爍森冷寒光。
“只要你們多多立功,早日成為和我一樣的p4級專員,就有資格向組織申請成為‘非凡者’的資格。”
劉科長說道,“即使初步覺醒【命理】,借助裝備加持,也能掌握不可思議的力量!”
——說著,他翻掌向上,幽藍的火焰從銀白的機械掌心“轟”的一聲噴吐而出。
滾滾熱浪席卷狹窄的走廊,炙烤到空氣扭曲。
窒息的感覺壓迫每個人心頭,讓他們震怖莫名。
只有白舟撓了撓頭。
感覺不如……鴉。
至少她不需要這種機械手臂的外力幫助。
但這份力量的確讓人心動,只是天知道晉升p4需要多久。
或許,鴉可以給他另一個選擇。
“……待會兒解散以后,你們先去食堂吃飯。”見到眾人不適,劉科長收起火焰。
“飯后回來集合,下午還要繼續(xù)參觀!”
……五分鐘后,饑腸轆轆的白舟終于來到他最忠誠的食堂。
天知道白舟上次吃飯是什么時候,昨天下午的四鮮伊面他都還沒來得及吃!
讓人意外的是,組織竟然報銷食堂餐費,他在晚城訓練團都沒這個待遇。
好不容易在人頭攢動的喧鬧食堂里找到位置,白舟一口氣扒完了兩盤番茄炒蛋蓋飯,甚至想再來點餐后甜點。
可惜,他沒看見自己在晚城最愛吃的紙杯奶油小蛋糕。
入眼不是“滬上魚子醬凍梨布丁”,就是什么“純手工漫游櫻花低糖雪媚娘”,好評還免費送“搪瓷盆草莓小慕斯”。
花里胡哨。
白舟試著嘗了一個“至尊奧利奧低脂寶寶小蛋糕”,味道竟然不賴,只是沒紙杯奶油小蛋糕那么甜。
于是臨走前,白舟又要了兩塊小蛋糕,打包帶走。
……
半小時后,下午的新人大學習又開始了。
隊伍很快又經(jīng)過荊棘王冠所在,不過這次,劉科長介紹的是它對面的其他黑箱。
趁著大伙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對面,白舟躲到角落,從懷里悄悄掏出兩塊小蛋糕。
——從一開始,他打包這兩塊小蛋糕,就沒打算是給自己吃的。
好像投喂流浪的小貓小狗,白舟用塑料袋包著“至尊奧利奧低脂寶寶小蛋糕”,將它們小心地放在荊棘王冠的黑室門口。
覺得生活太苦澀的話,就吃塊小蛋糕吧!
白舟有些同情地在心里想道。
這樣,生活就又是甜的了!
最艱難的日子里,白舟就是靠著紙杯奶油小蛋糕熬過來的,可惜這里沒有,不然他還真想分享給伊琳娜嘗嘗。
小蛋糕來咯……白舟心里念叨著。
“……”
隔著窗戶能夠看到,黑箱上空的遺言開始忽明忽滅,好像在猶豫著什么。
白舟撓了撓頭。
“請陛下笑納?”他換了個說法。
下一秒,
遺言“嗡”的一聲大放光亮,紅光照耀白舟臉龐。
接著遺言節(jié)節(jié)破碎,點橫豎提,勾折撇捺,張牙舞爪飛出窗外。
它們一半撲向小蛋糕,一半撲向白舟。
白舟下意識上半身后仰,眼前的場景很快變得恍惚。
一幅幅畫卷流轉映入眼簾,最終定格在某刻。
星夜之下的荒島。
落魄的中年女人,穿著破爛的王袍,一腳將紡車蹬在地上,振臂高呼——
“等著吧!我將活出第二世,殺回忠誠的君士坦丁堡!五十歲,正是能拼的年紀!
“莫欺中年窮!”
……
一年后,餓得前胸貼后背的伊琳娜不甘地合上雙眼,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這口棺材才是她永遠忠誠的家。
……
白舟看得幾乎傻眼。
下一刻,畫面破碎。
這些碎片匯聚到白舟手上,變成一張只有他能看到的金色卡片。
“……是什么?”
站在黑室門前,漆黑的廊道里,白舟低頭打量。
發(fā)光的卡片正面雕刻著奇特的繁復花紋,這些花紋形狀像是仰天咆哮的爬行動物,共同簇擁中間難以辨識的古老文字,筆畫蜿蜒盤曲仿佛鮮活的鳥獸蟲魚。
白舟不認識這些古樸文字,卻在目光觸及筆畫的瞬間,不知為何在心底明悟它們的含義——
【“舊日·誅羅紀”通行證】
【——在橫亙的萬古之中,縱然死亡亦會消逝,但于晨昏分界之間,逝去的或將歸來,沉沒的或會升起。】
【于時間的罅隙里,失落的文明向你遞來呼喚。
“跨越亙古吧。”
它說,“見證這個余燼將熄的衰敗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