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霧海翻騰,被一條瑰麗神圣的黃金之路劃分開來。
一縷縷霧氣游弋至道路兩側,卻又被流轉的金光擋開,不能侵犯分毫。
在這條與灰霧格格不入的黃金之路上,白舟歪著腦袋蹲在路邊,對地上的七彩火種小心翼翼地四面端詳。
這枚神秘的火種緩緩燃燒著璀璨晶瑩的七色光焰,仿佛雨后虹光的精華凝聚,隱約看見神秘滄桑的奇特古字在其中流轉穿梭。
最讓人驚奇的是,它的光焰在起伏之間不停顫動,猶如心跳,富有節奏。
——白舟突兀打個寒顫。
他忽然感覺,
這知識,像是活的!
……他甚至有種錯覺,覺得這火種不該這么隨隨便便躺在路邊。
而應該被供奉在古老失落的遺跡中,靜靜燃燒在被人景仰的神殿,于遍地寶藏簇擁的神圣高臺之上俯瞰祭祀的遺民。
“撲通、撲通……”
火種仿佛鮮活的心臟跳動,白舟圍著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最后他咬了咬牙,干脆試著伸手靠近。
“嗖”的一聲,火種化作一道耀目的神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挪到一邊,避開白舟的捕捉。
“?”
白舟瞪大眼睛。
“知識成精了?”
接著,他又嘗試捕捉幾次。
不出所料,
每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再一次的撲空之后,
白舟咬牙切齒地看著近在眼前的七色火種。
這火種懶洋洋地躺在路邊,但只要白舟稍一靠近,它就會像受驚兔子似的躲開,十分機敏。
可白舟偏就不信這個邪。
要是沒看見也就罷了,既然盡在咫尺,就沒有入了寶山空手而歸的道理。
“要不……試試靈性?”
他忽然想到,就是靈性讓金色通行證開辟出這條道路,接下來才看見這團火種。
說干就干,白舟開始試著牽動自己體內的靈性。
……不一會兒,一點靈性出現在白舟指尖。
這點半透明的靈性沒有實體,像是白舟身體與精神兩者最精華的凝聚,純白無暇,清凈無染。
它似光非光,時而飛動飄逸,時而虛實轉換,時而又如朝霞初生充滿勃勃生機,神異非常。
按照白舟的理解,除了“命理”之外,“靈性”恐怕就是非凡者區別普通人的最大特性所在。
是一種妙用無窮、但白舟還一點兒都沒開發出來的神秘特質。
……然后,白舟托舉靈性緩緩蹲下,將指尖朝著火種靠近過去。
——這次,七色火種真的有了明顯的猶豫,朝著白舟的指尖稍微靠近了一下。
但當白舟想進一步靠近的時候,七色火種立刻又受驚似的跑向一邊。
“有用!”
白舟十分驚喜。
呵,兔子罷了。
他剛在灰霧的知識中學了篇文章,已能倒背如流,剛好用在此處。
禽獸之變詐幾何哉?
止增笑耳。
接著,二話不說,白舟毫不吝嗇地調動起體內更多靈性。
一點、兩點、三點……
當七點純白靈性出現在白舟的掌心,他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強烈的失重感洶涌襲來,白舟失血似的臉色煞白,身體深處傳來被掏空似的虛弱感。
于是他立刻明白,這應該就是他的極限,短時間不能再調動更多靈性了……
此時此刻,這七點靈性在白舟掌心交聚到一起,一簇簇微光輪奐,竟凝成一圈熾盛的純白光輪,璀璨綻放,神異非常。
搖晃下腦袋恢復清醒,白舟托舉著這七點純白無暇的靈性,緩緩朝七色火種靠近過去。
“……”
果然,這一次和之前截然不同,
感應到白舟的靠近,七色火種顫了兩顫。
可它沒有逃開,而是在原地糾結了好久,終于禁受不住誘惑,徑直撲向白舟掌心的靈性。
洶涌火光將靈性包裹住的瞬間,就把靈性消融,吞吃的渣都不剩。
下一秒,七色火種轉身就要逃跑。
但是為時已晚。
提了褲子就想跑?
唰的一下,目光灼灼的白舟將其一把抓過——
頃刻煉化!
“嗡——”
一觸及到掌心就消融的七色火種,化作七彩光芒在白舟體表綻放。
一切景物都在白舟面前消失不見了,什么灰霧之海,什么黃金道路……眼前只剩下一顆七色的火種。
恍恍惚惚,白舟心神格外寧靜,古井無波,一顆七彩的火種落在心湖中間,就像種子種在泥土里面。
他的精神像是與這顆種子合二為一了……七色的種子破土而出,然后長出芽來。
在芽尖托舉著的,是個巨大的光團,仿佛一顆七色流星般閃耀。
白舟仔細去看,才發現這顆閃耀的七色隕星,竟然是半枚殘缺的古字……
這古字聞所未聞,像是來自什么天書,隱約有一股格外神秘的力量蘊藏在筆鋒中間,每一筆畫都帶著古樸氣韻和沉重份量,熠熠生輝。
白舟心中難以平靜,難以想象就是這么“半枚字”,顯露出遠超之前金色知識的特異,甚至仿佛具備“活著”的特質一般難以捕捉。
它的價值,恐怕難以估量!
可以想象,如果這枚字完整,也許根本就不是現在的白舟能夠觸碰的東西。
甚至,反而會給他帶來不可預料的危險也說不定。
半枚古字,烙印進白舟腦海。
而字上的七色光輝,卻被命理近乎貪婪地一股腦吸走。
“隆隆隆——”
七色的虹光落入海面與天空相接的盡頭,漆黑沉寂的愚昧之海又開始沸騰了。
白舟的命理,那顆白色的小太陽,像受了到某股力量自下而上的托舉似的,一下就往上升了兩尺有余!
白舟凝視著那顆海上的白陽,福至心靈般得知了它現在與愚昧之海間的距離。
——五尺四寸!
和之前三尺三寸的距離相比,險些暴漲一倍!
甚至,這還沒完。
一縷縷虹光從愚昧之海的海面滿溢出來,最終交匯成一條彩虹長河,出現在白陽與黑海中間。
那彩虹像是瀑布垂掛,連天接地,源源不斷托舉著白色的小太陽以極其微小的弧度……
持續不斷地緩緩上升!
仿佛晨曦時分,太陽緩緩升起,不見盡頭。
黑海,白陽,彩虹河。
海上日升的奇觀,讓人看得心潮澎湃。
“日出了……”
白舟的心臟撲通直跳。
當然是因為激動。
一段可遇不可求的金色知識,讓他成功覺醒命理,甚至摸到了鴉口中的天才門檻。
他本來已經足夠滿足了。
可是現在,只是半枚古字而已,就又讓他的天賦漲了快有一倍?
甚至,是在命理覺醒以后,讓命理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出現了二次覺醒?
直到現在,那顆小太陽都還在上升、上升……
雖然速度緩慢,卻如愚公移山,積少成多。
……但!
為什么呢?
白舟不解。
這個問題其實很有必要。
因為鴉說的很明白了——
知識對命理的灌輸洗禮,乃至對天賦的決定作用,都是在命理覺醒之前生效的。
換句話說,當命理覺醒的那一刻,
非凡者的天賦就已經定型了!
至少,在白舟命理覺醒以后,那些灰霧就不再能流入到他的身體,更不能再灌輸進命理。
料想,就算再遇見金色熒光也是一樣。
正常而言,如果不是因為這段黃金道路和七色火種,
他早就該念誦鴉交給他的離開咒語,結束“儀式”,離開這片已經對他不再有用的迷霧。
——正如鴉說的那樣,這片灰霧是命運對初次覺醒者的饋贈。
卻和覺醒后的非凡者無緣。
抓不住機會的人一生注定平庸,因為從此以后,“知識”就只是“知識”,學習再多知識也不能改變命理的天賦。
所以……
單純是因為這半枚七彩古字特殊?
一段……能夠后天改變非凡者天賦的知識?
——想到這里,白舟心中難以平靜。
因為他心底還有個更深的疑惑。
命理仍在緩緩上升,如果他理解沒錯,應該是命理一時間消化不掉那些虹光,才變成現在這樣可持續的吸收。
等什么時候消化徹底,他的命理高度才能徹底定型。
可是……半枚就這樣了。
要是古字完整了呢?
“……”
正這樣想著,針刺般的痛苦從腦海中的古字處襲來。
這陣痛楚來的莫名其妙,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消失的無影無蹤,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
怎么回事?
這半枚古字……
白舟驚疑不定地張開眼睛,
——可在這時,他又忽然發現,自己腳下已不再是金色的道路。
身后的金光緩緩消散,不知何時,他來到路的盡頭。
又或者說,在他沉浸“消化”七色火種時,道路盡頭自行來到了他的腳下。
“這里是……?”
白舟略帶茫然的眼神環視四周。
視野中是一片無邊無垠的赤紅荒原,地面插滿了斷劍殘刀,如同林立的墓碑,地平線的盡頭飄搖著破敗的戰旗。
熟悉的血月重新掛在天上。
赤紅的天幕倒扣下來,一座破敗的城市遺骸密密麻麻倒懸于穹頂,到處躍動著猩紅的火焰,破碎的巨大齒輪在上面緩緩轉動,似真似幻,
“?”
那條黃金之路,給我送哪來了?
恍惚間滾滾灰霧猶在眼前,但白舟知道,自己已經不在鏡中的夾縫世界了。
倒扣的天空,轉動的齒輪,倒懸的天空巨城遺骸,還有滿地古尸和破碎的兵刃……
這里,好像是某個古代戰場的廢墟。
來自一個或不止一個古老而強大的失落文明。
如果白舟沒有猜錯,
那條黃金之路的盡頭,好像是直接鑿穿了夾縫世界,把他給送到了夾縫世界對面的……
倒影墟界?!
——鴉口中的伊甸園、尼伯龍根、桃花源。
藍星背面,一切終焉匯聚之地。
遍地危機與機遇,值得非凡者用一生探索的隱秘之地。
——也是白舟的老家。
“我……回來了?”
白舟表情僵硬。
這一刻,高懸于天空的血月,流轉下猩紅的詭譎月光,
照在歸鄉游子的臉上。
暖暖的。
但白舟沒有一點感動,甚至眼皮狂跳不止。
暫且不去糾結,倒影墟界究竟有幾個月亮這個命題……
這個“倒影墟界”,和他記憶里民風淳樸、和諧安定的晚城根本大相徑庭!
破敗,詭異,瘆人,而且魔幻!
……但這才更符合“倒影”和“墟”的定義。
難怪鴉說倒影墟界危險重重。
沒有嫻熟的技藝,貿然闖進“大墓”的盜墓小賊,只能被路過的機關滾石碾成老醬。
白舟的脊背滲出冷汗。
他立刻掏出金色通行證,調動起體內吸收七色火種以后重新飽滿澎湃的靈性注入其中。
不出白舟所料。
沒用。
“……那么,這就是代價嗎?”
白舟想起祥叔小賣鋪每次“第二杯半價”的活動,都要收取吸管的額外價錢。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同理,這就是踏上黃金大道,獲取七色火種要付出的代價?
白舟緊張地觀察四周,飛快地將附近總覽一遍。
顯而易見,這片完全望不見邊際的赤紅荒野,是一片古戰場的遺跡。除了斷壁殘垣,最多的就是林立于地的斷刀殘劍,遺跡腐朽的盔甲。
遠處,遍地都是腐朽的帳篷和戰車碎片,有過軍隊駐扎的凌亂痕跡。
而在這些碎片的中間,有一條明顯被腳步和馬蹄硬生生踏平的,蜿蜒曲折的小徑。
……奇怪的是,這條曲折小徑的盡頭,直通向極遠處的懸崖峭壁。
但白舟可以肯定,這些腳步的主人肯定不是集體跳崖自殺。
——因為在懸崖的正上方,那座倒懸于天空的巨城廢墟的一角,就安安靜靜地矗立在那。
那是很難用言語形容的震撼一幕。
本是古代的廢墟,卻懸浮于天際,本是文明的遺跡,卻倒置在穹頂。
那城懸扣在這座荒原戰場的上空,仿佛巨大的烏云沉重地壓迫著天空,將破碎的基座硬生生粘附在那座蒼茫天幕。
轉動的巨大齒輪之下,一座座破碎的塔樓帶著無數年不熄的火焰跳動著,截斷的塔尖如同沉默的鐘乳石森然地垂向大地。
很難想象,這里曾經屹立著怎樣輝煌的文明,它們的科技與文化發展到怎樣繁盛的水平,最后又是何等的戰爭將它破碎。
“……”
抬頭仰望著那座不見邊際的倒懸巨城半天,白舟將目光放回近處。
……相比較遙遠的倒懸之城,在距離他十幾米的地方,有一條干涸河床上。
那里的醒目尸坑暫時更吸引白舟的視線。
因為在尸坑里,密密麻麻伏躺著的幾十具古尸。
說古尸都未必準確,因為除了幾具干癟異常的木乃伊似的干尸,余下的根本就是一堆半碎的骷髏渣滓。
時至今日,這些古代的亡靈已變成棕色的化石形態,某些肢體部分卻又展現出不同尋常的半透明玉化。
它們躺在干涸龜裂的河床上面,顱骨眼眶的漆黑空洞似乎正不甘地仰望著倒懸的天空。
而在他們身旁,有一朵正開的璀璨嬌艷,隨風搖曳的大紅花。
——大紅花?
哪來的大紅花?
白舟愣了一愣。
上次看見小紅花,還是他在晚城的幼兒園,像他這樣的乖乖學生,當然每年都會得。
但這個可不一樣……
這紅花開的極盛,在猩紅月光的照亮下,顏色愈發嬌艷。
和這片失落的古戰場格格不入,分外違和。
……接著,白舟探頭仔細一看。
下一秒,他自從來到這里一直猛烈跳動的心臟,突然慢了半拍——
哪有什么紅花!
分明是一串串猩紅的遺言,像紅色小蟲子似的蠕動,密密麻麻堆疊成了一朵“花”。
而且,它們的內容赫然一模一樣——
【讓我安息!】
【讓我安息!】
【讓我安息!】
【……】
——鮮艷的紅花,隨風搖曳。
花瓣交疊。
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