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打量著眼前的和尚。
是被大妖們看中,要被復蘇的僧人,《西游》的真正原型,歷史上獨自跨越數萬里的行者。
周衍看著這位僧人,看著那一枚舍利子,大概知道了為什么玄奘會出現在自己的意識中。
信物。
玄奘雙手合十,盤膝而坐,道謝道:
“多謝施主,將貧僧的舍利子從那妖孽手中奪來,否則的話,貧僧大概會被他們‘復蘇’吧,若是以赤地千里的業力加持吾身,恐怕那個復活的我,性格會發生變化。”
這僧人竟是明白一切。
周衍瞥了一眼那個被和尚暴力摧毀打散掉的煞氣,也盤膝坐下來,問道:“玄奘……大師,你的意思是,他們的邪法真能讓你復活?”
死而復生嗎?何等神通!
玄奘搖了搖頭,道:“會復活一個名玄奘而非玄奘的僧人罷了,會有玄奘的根器,有像模像樣的功德,手段,但是實際上,并非玄奘。”
“是似是而非的妖魔。”
周衍道:“原來如此……”
果然,復活一位死了幾十年甚至于上百年的人,沒那么簡單。
他的性格灑脫,那旱魃煞氣顯然是被這位佛門第一人鎮壓住了,索性坦然問道:“那么,玄奘大師知道這臥佛寺里的災劫到底是什么情況嗎?”
玄奘道:“不明就里。”
“不過這等法會必須制止。”
周衍道:“長生經法會?”
玄奘道:“是,這法會以臥佛為一點核心,打算將來這里求香火的百姓都當做獻佛貢品,當法會進展到最后的時候,眾生之念化作香火,那方丈,當是想以此蛻變,求個長生。”
周衍好奇道:“那真的是長生不死嗎?”
僧人道:“是名長生,實非長生。”
周衍道:“那大師你突然出現在我這腦袋里。”他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眉心,問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幫忙吧?”
玄奘道:“貧僧不過已是死去之人。”
“見此災劫,雖然有心,卻沒有實體,為救助蒼生,只能夠懇求施主幫忙。”
他微微一禮,誠懇溫和。
旱魃煞氣還要升騰,這面容舒朗的僧人一邊行禮懇求,一邊伸出手。
五指張開,按住這一團煞氣人形的頭顱。
猛然朝著下面砸下。
轟!!!
煞氣翻卷,整個夢境意識海空間都在顫抖。
周衍認真道:
“三藏大師請說。”
于是這僧人將自己知道的事告訴周衍,南朝梁武帝下詔禁殺生,隋代天臺宗智者大師在天臺山首倡建立放生池,并傳授三歸戒,為水中生靈誦經,就是長生法會雛形。
“誦《佛說長壽滅罪護諸童子陀羅尼經》,超度亡靈、延壽祈福,有設立長生祿位,點燈供佛,供天法事,誦經,回向五類。”
“供天法事,即是【齋天】。”
“一旦齋天,之前刻錄名字的百姓,信眾,就會被牽引,眾生靈性化作柴薪,以助力所謂的長生。”
周衍道:“是刻錄名字的就會中招?”
玄奘看著他,嘆息:“恐怕臥佛寺內一切蒼生都會。”
周衍呼出一口氣。
“我明白了,要如何解決?”
玄奘雙手合十,道:“請誅方丈。”
周衍的思緒一頓,雖然他是這么打算的,但是被這個著名僧人這么說出來,還是怪怪的,看向眼前的平和僧人:“大師,你是說,殺了他?”
玄奘道:“最初的他已不存在了,只是妖魔。”
“況且災劫因他而起,佛門說慈悲為懷,敢問為何不去慈悲蒼生,而是要去慈悲這妖魔外道?世上修佛參佛的,大多都如此,寧愿渡化惡人,展露慈悲,不去平視蒼生大眾。”
周衍道:“為何?”
玄奘平和回答:“不渡惡人,如何見得功德無量?”
周衍琢磨這句話,漸漸感覺出來這僧人口中的佛法,周衍道:“這件事情,我本來就要去做,放心,我和這方丈,還有背后的妖魔,可還有不只一筆賬要算!”
玄奘注視周衍,道:“貧僧看不到這一件事情的全貌,施主有俠客之心,但是功力恐怕稍有不足。”旱魃煞氣,還要冒頭,又被僧人抓住頭顱,面不改色,但是皆沉重砸下。
這一道旱魃血真正危險的東西,旱災災厄的匯聚。
被這和尚打得消散。
玄奘溫和道:
“若是施主相信貧僧的話,請伸出手。”
周衍灑脫豪邁,從容伸出手,這古往今來,佛門第一人微笑,道:“施主,可知何為佛法?”
周衍道:“吃齋念佛?”
“比方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
“說起來,你為什么不念阿彌陀佛?”
玄奘笑起來,道:“阿彌陀佛?”
“這是鳩摩羅什翻譯的,直接擬聲詞,如果說意思的話,該叫做無量壽佛。”
周衍道:“無量壽佛?”
玄奘嗯了一聲。
“我譯的。”
周衍無言。
玄奘微笑道:“況且,吃齋不知約束自身,念佛不知反思靈性,那不是佛法,是教派。”
“法,理,教,三者并不相同。”
這位僧人袖袍一掃,佛光流轉,旱魃的煞氣被這僧人拿來了,他并指蘸著那旱魃煞氣,在周衍的左手手心,寫下一個個字。
他寫了一整篇的《波若心經》
周衍收回手掌,看到那些文字匯聚,化作個【心】字。
泛起熾烈的火。
潛藏著足夠恐怖,足夠暴烈的烈焰之氣。
“災厄重重,以心鎮壓之!”
玄奘道:“若真有佛陀的話,佛陀和我們,外表當然不同,按照佛經之中,他有種種不同凡響的特征,但是拋棄這皮囊的話,你我的靈性,和佛陀沒有區別。”
“萬法唯識。”
周衍道:“什么是佛?”
玄奘伸出手指著他的眉心。
周衍道:“我?”
玄奘微笑:“是你,是【我】。”
周衍隱隱然明白了玄奘的佛法,萬法唯識,人人皆有佛心佛性,這個理念的起源,正是眼前這個平和的僧人,玄奘指了指周衍的手,道:
“貧僧剛剛將那旱魃之中,【地脈干旱,千里枯焦】的煞氣,按在了你的手中。”
“凝聚煞氣,化作一道心經,這是地火的極致,但是每次使用,都有可能對你自己造成巨大傷害,小心,小心,以這煞氣之濃郁,大約可以用三次。”
“這三招,形同旱魃三擊。”
僧人雙手合十,聲音溫和道:
“蒼生苦楚,有勞施主了。”
“另外,貧僧尚有一個禮物最后送給你。”
周衍看到僧人手中的舍利子亮起流光,然后,舍利子上出現了一道裂隙,光芒流轉變化,僧人起身,手掌按在了周衍的額頭,于是,這佛門第一人一枚舍利子的力量全部灌下。
周衍道:“三藏大師?!”
玄奘坦然道:“人間災劫,此刻能增加一點勝算,就算是一點了,可惜,貧僧只是一枚舍利子中,殘留下的一點佛門神意,所能給你的東西,不多。”
“請收下吧。”
周衍看著自碎舍利的僧人,玄奘的身軀逐漸變得透明,神色平和寧靜,周衍感應得到,僧人給他的,只是純粹的道行,是將佛門功德轉化為道門道行,灌輸給他。
沒有絲毫的自我雜質。
玄奘的一舉一動,和那個不計代價也要活下來的方丈不同。
周衍盤膝而坐,問道:“大師,你不想要長生嗎?”
玄奘回答道:“那么,最后一個問題。”
“何為【我】?”
這個問題太難,周衍回答不了。
周衍是性情灑脫又固執的性子,他并不回答,知道自己要和眼前的僧人告別,哪怕是下一次,還有機會遇到玄奘舍利子,喚出來的神意也不會有這一段記憶。
所以他反倒是更加灑脫,用問題回答問題,笑著道:“大師,你真的有個猴子弟子嗎?”
玄奘好奇:“什么?”
周衍索性具現出一本西游記給他看。
于是玄奘放聲大笑。
周衍笑著問:“那么,大師,你取到大乘佛法了嗎?”
“取經嗎?”
玄奘的身軀透明,潰散,這個僧人在消散的時候,仍舊沒有恐懼和執念,并不被成住壞空的輪轉給牽絆住,玄奘最后收回了手掌,雙手合十,噙著微笑。
西行十萬里,行百八十國。
所向無敵,功成回國。
他雙手合十,平靜念誦道:
“尼蓮河水正東流,曾浴金人體得柔。”
“自此更誰登彼岸,西看佛樹幾千秋。”
這是這個僧人在這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首詩句,佛祖之后,尚且有誰,登臨所謂彼岸呢,在寫下這一首詩之后,這個來自于東土大唐的僧人,獨自踏上了那爛陀。
這詩潛藏平靜,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神韻和氣魄。
自此更誰登彼岸?
舍我其誰。
玄奘雙手合十,這樣回答了周衍。
“我,即是大乘。”
【諸眾歡喜,為法師競立美名,大乘眾號曰摩訶耶那提婆,此云大乘天;小乘眾號曰木叉提婆,此云解脫天】——《佛教辭典》
以一己之力,得到了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最高位格。
然后講述自己的佛法之后,再度回國。
并非是取回佛法,而是我成為大乘。
我之法,便是大乘佛法,佛在人間,何須西望?
碎舍利,不留名,無相布施。
僧人雙手合十,徐徐散去,而在外面,臥佛寺的暗室之中,周衍猛然睜開了眼睛,一身體魄洶涌,感覺到了法力流轉的變化,以及,那玄之又玄的存在。
血煞的氣息,還有刀劍,兵器交錯的聲音越發地凌厲,讓他從僧人**的溫緩平和里,立刻掙脫出來了,沈滄溟道:“小心!”
一只蟲蛻從沈滄溟一側飛來,攻殺周衍。
沈滄溟可以攔截,卻想要看看周衍突破之后的力量。
手中的橫刀微動,始終保持著可以前去援助的姿態。
周衍還沒有動刀,那蟲蛻妖怪就好像觸碰到了什么燙紅了的烙鐵,瞬間后退,慘叫著發出了嘶嘶的聲音,周衍的周身,氣機自然流轉,化作了一種玄之又玄的氣韻。
佛門稱之功德,道家謂之道行。
而且,不需要動手,就足以讓邪祟感覺到猶如法術攻擊的效果,這種效果,就算是周衍這個才當了幾個月玄官的家伙,都明白代表著什么。
這樣的道行分量,已經直接超過了涇河龍君敖玄濤。
他握了握拳。
玄奘……不,且以如此稱呼。
是小乘佛教尊者解脫天。
大乘佛教佛祖大乘天,一枚舍利子灌頂傳法!
周衍,破境成功。
境界——八品玄官。
法力——平平。
道行……
三百年!
周衍看著自己的左手,手中有一個平和有力的【心】字,他提起刀,握緊,起身,地魄天傾抬起,一股混合了地脈旱魃火,佛門天龍火,人道之火的火焰在地魄天傾上流轉。
智軒看著那周身氣息流轉的少年,見鬼一般。
看向沈滄溟:“這八品?!”
周衍突破,已經耗費了十個時辰。
如今已經是第二天的時間。
裴玄豹一行人,抵達臥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