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點赤色,然后這一點赤色的光華像是被風吹脹了,迅速開始膨脹,赤色的光華中帶著了純粹無比的墨色,象征大地干枯,萬物生機斷絕的神意。
代表著古老大地上最可怖災厄的旱災化作了地火。
只是瞬間將八臂羅漢的頭顱吞噬,這一股力量甚至于還朝著更外側開始蔓延,磅礴澎湃,旁邊那黑袍男人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就直接被燒灼成了焦炭,扭曲成了一團。
周衍收回雙臂,交錯著攔在身前,施展泰字玉符,駕馭水流層層擋在身前。
下一刻,狂暴的墨色火焰余波外沖。
轟!!!
一股巨大的波濤漣漪散開,沖擊四方。
裴玄鳥死死盯著那里,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只覺得眼前一花,巨大的漣漪幾乎掃過方圓數里,他眼前一黑,踉蹌了幾步,只感覺到周圍一片漆黑,心臟砰砰砰,瘋狂跳動。
過去了多久?
幾個呼吸?還是十幾個呼吸?
裴玄鳥搖搖晃晃,眼前的視野才逐漸才定住了心神,聽到自己在大口喘息,手都在抖。
發生什么了?!
可惡,站著的距離太近了,耳朵……
裴玄鳥左手捂著耳朵,右手握著刀,半跪在地上,強烈的耳鳴讓他有些生理性的暈眩,周圍的聲音似乎都離他遠去了,他抬起頭,看到天穹裂開一團火,看到八臂羅漢倒下。
贏了嗎?
奇怪,有什么不對的……
裴玄鳥恍惚了下,才意識到,雨,停下來了——
不,并非是停雨了,裴玄鳥抬手摸到了自己的袖口,回頭看到更遠的地方陰云層層壓下,以烽燧一脈的感應能力,能感知到那邊方向的大地帶著水氣,這代表著那里還在下雨。
裴玄鳥沉默了下,腦海中生起一個荒謬的想法。
看向了交戰的核心區域,難道說。
他意識到了……
“剛剛那一招,將方圓數里內的落雨,直接蒸發干凈了嗎?這般手段,還是人族玄官可以做到的嗎?當真,當真……”
“猶如仙神一樣啊。”
裴玄鳥呢喃,看著那蛟龍盤旋,巨大的烈焰余波之中,云氣翻騰,周衍像是一塊石頭一樣被拋飛出去了,身上的餐霞樓道袍上帶著金紅色的痕跡,迅速地燃盡,帶著些黑氣。
這件餐霞樓的至寶之一。
天下前五道門勢力,高功道長的隨身之物,就在正面承受了旱魃之火暴烈的余波后,徹底毀去,耗盡了所有的靈光和靈韻。
什么避火術,什么水火不侵。
在絕對的數值之前,這些道門的法術也承受不住。
周衍面容泛黑,身上氣息大幅度衰落,咳出的血里都帶著高溫,這還是他及時開啟了餓鬼玉符,以【吞火】之力,硬生生頂了一波。
周衍本身是這一招的釋放者。
玄奘也在他掌心寫下了心經原典封印旱魃煞氣,還有餐霞樓道袍,餓鬼玉符,最后更是有著敖玄濤的水云之力抵御火浪,將周衍護持住,這層層迭迭之下,周衍還是受到重創。
旱魃之火,古之災厄。
如果不是當時手里有玄奘舍利子,怕是當場要寄了啊。
周衍心中想著。
耳畔龍吟升起,云氣匯聚,絲絲縷縷纏繞而來,云氣當中,鱗甲流動,在周衍脫力落下的時候,敖玄濤將他穩穩接住了。
周衍攤在龍背上,大口喘息,雖然渾身都在劇痛,但是卻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道:“終于,終于結束了……”敖玄濤騰云歸來,道:“是啊,郎君……”
這么恐怖的妖魔,匯聚了幾百年歷史的臥佛寺,金蟬蟲蛻,妖魔邪法,玄奘舍利,青白蓮花,還有大妖織娘……匯聚出現的血卵佛災。
周衍還有許多疑惑不解之處,橫在心中,不曾找到答案。
不過,他已經太過于疲憊,疲憊到了這個程度的話,就連思考都逐漸遲緩,只是躺在那里,想著,這么大的大劫結束,得要狠狠地敲李三郎一筆竹杠。
就是泰山公位格沒到手。
沈叔最后率軍戰斗,心結應該也結了吧?
嗯,這次之后,他們兩個應該不必再作為逃犯四處溜達了,可以找個地方,稍稍休息一段時間了。
說起來,這么可怖的妖魔,誅殺誅滅之后,玉冊應該封印了什么東西才對吧?周衍想著,心神一動,玉冊在他眼前展開來,但是奇怪的,這玉冊中,什么都沒有。
一片空白。
周衍思緒微頓,少年身負三百年道行,忽有心血來潮,緩緩抬頭的時候,看到天穹散開,隱隱約約看到一張美艷明朗的面容,就在‘天光’之上,微笑著看著自己等人——
織娘?!
周衍的瞳孔驟然收縮,道:“退!”
不對!!!
轟!!!
旱魃火炸開之后帶來的熱浪余波忽然被撕裂,一條佛手狠狠鑿穿出來,從背后重重抽擊在了敖玄濤的身上,敖玄濤鱗甲崩裂,百丈龍軀重重墜地,脫力的周衍被甩飛。
他轉身,看到了虛空云氣翻卷,八臂羅漢真身顯露,這巨大佛像的手臂幾乎斷絕,露出下面的真身存在,并不是什么無形無質之物,墨色的甲殼質感,鋼針般的細毛。
八臂羅漢之下。
這分明是一只巨大無比的蜘蛛!
所謂八臂,不過只是蜘蛛的八條蟲肢。
藏匿于佛門,躲藏血卵,衍化為佛,蟲蛻變化。
佛母,本來要孕育的蟲佛,降格為了八臂羅漢……
一切的一切匯聚在了周衍的心中,一切都洞明了,若說青冥坊主,想要以仿照仙神,建造妖庭,建立自己的秩序這樣的方法,去踏破關隘,成就三品仙神的話。
織娘就是以蟲代佛。
以妖魔鬼祟人心**,化作卵。
佛為外殼,妖為內在,皆其子嗣,是以為佛母。
臥佛寺,就是她關鍵的一步!
周衍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那巨大的蜘蛛撲來,一根絲線直接鎖住周衍,猛然一拉,那巨大蜘蛛張口,直接將周衍吞入腹中,少年道人伸出手,猛然一握。
刀劍齊鳴。
李太白的法劍流轉清風,裹挾著拋飛出去的重刀,然后化作流風直接跟著周衍鉆進去。
一道流風牽扯,地魄天傾旋轉著也跟著一塊進去了。
巨大的蜘蛛真身只是當做一根刺,也就囫圇吞下。
周衍被吞入蜘蛛腹。
天穹之上,隱隱有紅色的云氣鋪開,逸散,隱隱有血色的雷霆落下,云氣之上,隱隱然可以窺見天空宮闕,如真,似幻,一根根白色的絲線垂落而下。
這一幕既壯闊,神圣,浩瀚,卻又荒謬,邪祟。
遙遠的武功鎮中,碧痕忽而悶哼一聲,捂著自己的額頭,女子的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玄壇上的元丹丘,看著遠處血色天空垂落絲線無數,看著那些絲線在風中晃動。
臉上一點一點蒼白。
上古有傳說,人可登天闕!
有建木,有天梯,凡人登臨之,轉瞬可為仙。
可是顓頊絕地天通之后,這樣的‘成仙’路就此斷絕掉了,后有凡人,各種法門嘗試登神,這樣的法門自然也有人嘗試過。
元丹丘呢喃道:“絲絲垂天闕,攀援登仙去。”
“這是,這是以這臥佛寺之劫,催熟古代異種蟲妖,然后以這蟲妖,重走古代神話登仙的道路?!”他忽然感覺到地脈的氣息流轉,大地干涸,植物盡數枯萎。
仿佛大地之力匯聚到了那妖怪所在。
以地,登天!
上古之時,【陜】地流傳的仙神之法!
天梯建木,登以成仙!
天地之間,巨大無比的血色流轉,那巨大無比的古代異種蜘蛛順著天上垂下的絲線,緩緩攀爬而上,畫面怪異,玄奇,瑰麗而帶著絲絲縷縷的邪感。
天穹宮闕當然是假,但是玄官是真,修為是真。
真汲取大地生機,登臨天闕,當可以直接成仙神品。
這是古代大妖,嘗試繞開常規的修行,成就仙神的模擬。
臥佛寺的一切徹底展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瘋子,瘋子……”
你,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嗎?
千年五臺山,某位菩薩的道場中,有一個橫梁,橫梁上有一只蜘蛛,這蜘蛛每日聽菩薩傳授佛法,漸漸通靈,后來,有佛陀前來,欲要點化這一只蜘蛛。
佛陀笑著問它聽了這般久的故事,可知道世間何為至寶?
佛陀甚至來了兩次。
蜘蛛兩次回答:“是得不到,已失去。”
佛陀笑問何解。
這只潛修一千年,聽佛法又是一千年的蜘蛛回答道:
“是得不到之物,因得不到而越顯珍貴。”
“是已失去之物,因已失去而懊悔,回憶珍貴。”
佛陀皆搖頭。
這蜘蛛雖然聽了一千年佛法,但是畢竟乃是妖怪,野性未除,于是吐出絲線,要將佛陀捆起來吃掉,佛陀哈哈大笑,竟送蜘蛛前去輪回。
投胎為宰相之女珠兒。十八年后,珠兒在寺院邂逅書生甘露,這甘露,乃是這千年里面,一滴落在蛛網上的露水,為風所吹去,蜘蛛不可得之物。
蜘蛛認定此為天定姻緣,甘露卻視她如瘋癲。
不久甘露被賜婚長風公主,珠兒則許配太子芝草。珠兒絕食求死之際,芝草拔劍泣告,以示斷不獨活,佛陀凝時開悟,甘露不過過客已去,芝草則是佛前兩千年通靈,等待蜘蛛兩千年。
以此情愛小道,以開示佛法——
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蜘蛛大徹大悟,方才醒來。
原來方才的輪回只是一場幻夢,它剛剛才要吐絲捆縛佛陀,于是跪拜修佛,佛陀妙法開示,蜘蛛精中一道流光飛出,化作僧人,卻原來這一只蜘蛛,是那位菩薩的根本智慧所化。
菩薩以化身之法,修現在心。
破關隘,放下了兩千年執念。
才真正得到了【菩薩果位】
故事至此終結,可喜可賀。
然,卻有一問,試問之。
若佛門修【我】,那么,菩薩的真我已去,留下的【色身】蜘蛛,仍舊還是那一只蜘蛛,那一只蜘蛛見佛祖和菩薩離去,目光慈悲,留下自己仍是孽畜妖孽,會是如何?
是否無比茫然,而后絕望?
那蜘蛛見那甘露已去,見那芝草見菩薩而不看自己,是否憤恨,是否,凄厲!
你說呢?你說呢!
文殊!!!
過去不可得,未來不可得,當下不可得!
佛經故事是假。
蜘蛛是真。
周衍被這一只大蜘蛛吃到腹部,清風盤旋于周身,庇護自身,一路翻滾,幸虧這蜘蛛夠大,周衍順著下去,到了腹部,掄著地魄天傾,就打算來個變大,卻見到一物。
是金蟬。
那只巨大無比的金蟬,竟是被這蜘蛛給吞了下去。
而讓他驚訝,在這巨大金蟬旁邊,尚且還有一個身穿樸素僧袍,看上去溫和真誠,雙手合十,念誦佛號,卻并非尋常僧人的阿彌陀佛,不是玄奘的無量光。
而是——
“龍種寂光攝群生,十方佛海共一音。”
“釋迦座前倒駕禮,諦字圓明即此心。”
“貧僧在此,候郎君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