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流轉(zhuǎn),于是法彰顯而出。
周衍的雙瞳深處有赤紅色的火焰閃過,金色的人道氣運(yùn)沒有動用,烽燧的法力在九品玄官之中,算是偏少的,但是激發(fā)玉符,已經(jīng)足夠。
淡淡的金色流光逸散開來。
伴隨著溫和的笑聲,桌子上的食物懸浮在空中,然后迅速變化,或者切絲,或者切片,然后開始烹飪,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桌子上就出現(xiàn)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牟恕?/p>
【玉符·灶王】。
以法力駕馭靈,短暫重現(xiàn)灶王之靈,雖然并非當(dāng)初的靈性,但是仍舊還記得灶王神的職責(zé),只要材料足夠,就可以重現(xiàn)施展法術(shù)之人記憶中的美食。
所謂神通,絕非是殺戮和戰(zhàn)斗。
讓凡人眼中不可能的事情,展現(xiàn)在眼前的。
充斥著美好的渴望,脆弱虛幻,卻又真實堅韌的。
才是神通。
法力的波動漣漪平息散開來,周衍衣服下擺垂下,這一次周衍消耗了烽燧常態(tài)的三分之一的法力,但是,他的雙腳踏足大地,能感覺到自身的法力在地脈的溫養(yǎng)下開始恢復(fù)。
雙腳踏足大地,烽燧絕對是韌勁最難殺死的玄官類別。
青珠看著滿桌子的菜,瞪大眼睛:“這,這是……”
小靈犀也從草叢里爬出來了,呆呆看著這些。
周衍回答道:“以思念和人心,衍化為法,干涉現(xiàn)實。”
“這就是灶王的神通。”
“來,嘗嘗看!”
雖然不是我做的,但是也算是根據(jù)記憶重現(xiàn)的。
四舍五入,那就是我做的!
一餐飯,眾人落座,吃起來的時候,味道很好,因為原本材料的缺失,沒能達(dá)到周衍記憶里的感覺,但是不知為什么,卻有另外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感。
這肯定不是口味最好吃的美食,卻有一種溫馨的踏實感,那種暖暖的炊煙感。
香味引來了周圍的人。
“嗯?好香啊……”
“啊,是少俠你們啊。”
“嗯……我們能不能也來嘗嘗看?我們可以自己帶點菜。”
周衍想到了張守田那封信里面的話,道:“好啊。”
一開始的時候,是他們幾個人,后來變成了十幾個人,伴隨著敲門聲,憨厚的男人撓著頭,滿臉尷尬,抱來一顆菜瓜,老頭子提著半壺濁酒,女人帶了一把面……
十個人,二十個人,最后把桌子擺放在外面。
各種各樣的菜放在一起,人們談笑著,周衍回頭,看到貼在墻角的灶王像,小小的慧娘搬來了凳子,她踩在上面,伸出手,把灶王神像周圍的灰塵,蜘蛛絲都撫平了。
然后沾了一點酒,在灶王畫像的嘴角摸了摸。
她臉上有些恍惚,她也好想家。
可是,家……
她是被王春用邪法封在了**內(nèi)的,是行尸走肉,記憶和情感就好像是隔著一層薄膜,可她感受到炊煙,看著那畫像上的微笑,就好像又可以感受到了什么。
她的眼角有一滴水落下。
愣了好一會兒,才跳下了凳子,轉(zhuǎn)身跑過去。
殷子川看著這一幕,碎嘴書生臉上神色帶著淡淡的懷念,他是為了給身體不好的妻子采藥才上山的,被倀鬼騙了被吃掉,現(xiàn)在,不能不想到她和孩子。
只是,此身畢竟已經(jīng)是鬼物了。
但是至少,希望可以看到他們過得好……
一餐飯,你來我往,炊煙人間,吃得極盡興了,才結(jié)束了,周衍起身,他背對著這村子,和老土地木德公告別,眾人一起邁步走遠(yuǎn)了。
老土地木德公看著他們的背影,風(fēng)吹過了甘泉塬。
就和八百年前一樣。
八百年前,那自西域回來的使節(jié)團(tuán)帶來了風(fēng),掠過大地,前往長安。
那時候,有個孩子從班超種下的樹上,折斷了一根樹葉,玩笑般地插在了大地上,可是英雄種下的樹木在戰(zhàn)火中消失了,那不知名的孩子留下的樹卻長大。
黃巾的火焰燒過大地的時候,老樹的樹皮和樹葉曾讓人活下來,扎著黃巾的道人感謝他,因此而有了最初的靈性,人們在它的周圍離散,又重新建造了屋子。
木屋坍塌,化作石屋,戰(zhàn)火掃過大地,土壤長出新芽。
八百年春秋過,老樹依舊在,木德公站在那里,注視著俠客的背影,微微笑道:“下一個百年間,還會有人匯聚,下一個兩百年,還有新的人們在這里乘涼。”
“郎君,有緣再見。”
年少的俠客離去了,而甘泉塬的百姓們,在第二年深秋的時候,又懷念去年的經(jīng)歷,他們自發(fā)地匯聚起來,歡笑著一起吃點東西,孩子們在樹蔭下跑過。
第一年的時候,是俠客留下的風(fēng)。
第十年的時候,就已經(jīng)成為了習(xí)慣。
村民齊聚村口的社廟,由村正或族老主持,村民自帶新收獲的粟米飯、蒸餅、蔬菜。
當(dāng)?shù)谝粋€百年的時候,這就已經(jīng)成為了村子的風(fēng)俗,伴隨著人的腳步,傳遍了這一片大地,當(dāng)?shù)谌齻€百年的時候,這已經(jīng)成為了大地上的慣例。
故事里的人物褪色,但是留下的痕跡,開出新的花朵。
這就是古陜鄉(xiāng)村的秋社。
而在社戲里面,一定會有驅(qū)鬼的儀式。
無論是哪里的社戲,里面一般都會有一位,無名或通名的角色,或稱先鋒,或喚神將,少年形象,手持寶劍,走在最前。
那是游神最開始的那一步,開路驅(qū)邪。
而在這一天,在行為還沒有成為習(xí)俗,習(xí)俗沒有升格為口口相傳的故事時,天色朦朦的,周衍沒有馬匹,但是老土地送了他一頭驢子,所以勉強(qiáng)能騎。
他們和胡二娘的商會走到了岔路口。
胡二娘將那把法劍托付給了周衍,道:“這本就是故人之劍,拿在我手里,只是寶劍蒙塵,沒什么用處,送給郎君,他日你或許還會遇到他呢?”
李太白。
她眼底有些懷念,看出周衍想要說的話,道:“也不必道謝,不必說什么報償,我們以后,或許還會再見面吧,如果有一天我們遇到什么事,郎君有空閑的話,伸手幫我們一幫就是了。”
周衍道:“必然。”
胡二娘笑呵呵擺了擺手,道:“郎君所走的法脈,是以體魄,進(jìn)展為主的,缺少一把戰(zhàn)刀,老身也猜,普通城里城防軍的兵器,不一定夠資格。”
“可是武功鎮(zhèn)東河灘會一定有。”
“那是起源于周代后稷教民稼穡,是整個中原最早的市集雛形,每年十一月初七都有,郎君到了就知道。”
“只是,這種天下最古市集,也遵循古老的規(guī)矩,以物易物,雖然還不到大市的時候,可是交換一把戰(zhàn)刀,不是難事。”
周衍道謝。
在青珠不舍的注視下,還有靈犀揮手中,他們兩波兒人分道揚(yáng)鑣,沈滄溟和周衍打算遠(yuǎn)離長安城,而胡二娘要回到蜀地,她靠著馬車,心情輕快。
青珠還在咬著手帕。
胡二娘忍不住笑她:“怎么這副模樣,看花了眼睛?”
青珠嬌嗔道:“阿婆!”
胡二娘調(diào)笑道:“這么心動,不如留下?”
青珠又是一陣嬌嗔,胡二娘笑著說不逗她了,最后看著遠(yuǎn)處群山,青珠問,這把劍真的會愿意聽從周衍的使用嗎?胡二娘卻輕笑道:“一定的。”
“法劍看的不僅是法力,還有神韻。”
“這把劍是他寫完那首詩之后給我的,一定沒問題……”
另一個方向的周衍嘗試駕馭小毛驢,毛驢倔強(qiáng),拉著他往前,周衍頭都麻了,背著那把劍,劍鞘墨黑,有白色仙鶴,沖天而去。
胡二娘想著那少年的所作所為,手掌輕輕拍打膝蓋。
哼唱著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哼唱著,這馬車漸行漸遠(yuǎn),漸看不到。
少年終于控制住了這驢子,松了口氣,問道:“沈叔,我們之后去哪里?”
沈滄溟道:“兩波小妖。”
“你想要踏足第八品玄官嗎?”
他輕拉韁繩,道:“我有一個故人,在臥佛寺,他手中有八品玄官的進(jìn)階核心。”
“沿途解決那兩波妖怪。”
“我教你八品之法。”
周衍大喜。
他們都離開了這里,距離這里很遙遠(yuǎn)的地方,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醉酒,手指卻還修長,叩擊桌子。
忽而笑:
“我不知太白,太白安能知我?”
“好狂的念頭。”
“我的劍,找到了有趣的臭小子啊。”
他晃了晃酒壺,道:
“把他引來見我。”
若說為何?是看重,是好奇?
皆非,皆非。
他仰脖喝完最后的濁酒,如同一團(tuán)碎云,散在桌上,醉醺醺地道:
“我缺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