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神化的個人崇拜,是滋生腐朽和愚昧的溫床。”
梵蒂沒有與他辯駁。
那被面罩遮住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她當然知道常黎想要看到什么,早有準備了。
接著,用輕輕地、近乎引誘般地說道。
“我的主,言語是蒼白的。請隨我來,看看您的信徒們,正在做些什么。”
說完,她便轉身,朝著通往下層的升降梯走去。
常黎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站起身,跟了上去。
最終,升降梯停在了燈塔的最下層。
艙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混雜著金屬切割的焦糊味、汗水味和塵土味的燥熱空氣,撲面而來。
與之相伴的,是震耳欲聾的喧囂。
機器的轟鳴聲,金屬的撞擊聲,人們的號子聲……交織成一曲充滿了生命力的交響樂。
眼前的景象,讓常黎都為之動容。
這里,原先是那些如同鳥籠般、壓抑無比的懸吊樓區域。
甚至塵民們都將其戲稱鴿子籠。
而現在,那些象征著舊時代壓迫的懸吊樓,正在被大規模地拆除。
馬文機器人揮舞著機械臂,將扭曲的鋼筋和混凝土塊拆解下來。
但更多的工作,卻是由無數的普通公民在完成。
按照克洛托制定的全新城市規劃,燈塔下層將圍繞核心支柱。
建造一個巨大、開放、多層次的環形居住區。
這些居住地將留給全新的公民們。
這是一個浩大到難以想象的工程。
為了激發所有人的積極性,也為了讓公民們親手建設自己的家園,這項工程并沒有完全交給機器人。
公民們可以通過參與勞動,來換取高額的貢獻點,改善自己的生活。
放眼望去,成千上萬的男男女女,如同工蟻般,在這片巨大的工地上揮灑著汗水。
他們的臉上雖然沾滿了灰塵,但眼神里,卻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希望的光芒。
他們已經真正看到了黎明。
而在成千上萬的勞動者中,有一群人,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無比耀眼。
在梵蒂的引導下,常黎注意到了他們。
他們穿著一身染得發白、沾染著泥土灰塵的天藍色教士袍,袍子下擺扎在腰間,方便行動。
他們完全依靠人力,用自己的肩膀和雙手,搬運著沉重的建材。
他們的人數并不多,只有數百人,但他們干得卻比任何人都要賣力。
他們一邊勞動,一邊高喊著整齊劃一的口號,聲音洪亮,充滿了力量。
“為了黎明!建設家園!”
“汗水,是獻給主的贊歌!”
“奮力,才能進步!”
在這群天藍色的身影中,一個領頭的女性,尤為顯眼。
她露出一張美麗而堅毅的臉龐,汗水浸濕了她的額發,緊貼在臉頰上,但她毫不在意。
正在不斷的分發飲用水。
正是梵律。
她一邊走,一邊用她那清亮高亢的聲音,帶領著教眾呼喊口號。
教眾們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信仰之火。
但這份狂熱,沒有化作空洞的祈禱,而是轉化成了實實在在的、建設家園的力量。
常黎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中的震撼無以言表。
人類將在廢土上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園。
無論是在天上的燈塔,還是地面的荒野。
人類終會歸來。
他手中的數據板,不知不覺間,已經翻到了最后一頁。
那一頁上,沒有繁雜的條款,只有幾行簡短而有力的話。
【信仰改革核心:信仰,是精神的引導,而非行為的桎梏。】
【信徒的價值,不在于祈禱的虔誠,而在于行動的貢獻。】
【神跡,并非憑空降臨,而是由無數信徒的汗水與努力,共同鑄就。】
【奮力,才能進步。】
常黎抬起頭,看向身旁的梵蒂。
梵蒂迎著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
“我的主,您看到了嗎?”
“他們崇拜的,不是一個高高在上、什么都不做的神。
他們信仰的,是一個能帶領他們,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更美好未來的象征。”
“他們不會再祈禱神賜予他們食物和水,他們會自己去勞動換取。
他們只需要在迷茫和疲憊的時候,抬起頭,能看到黎明,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偉大的目標。”
“這個目標,需要一個名字。”
梵蒂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充滿了誘惑。
“黎明之主,這個名字,不是為了束縛您,而是為了解放他們。
給他們一個理由,去奮斗,去將自己的血與汗,融入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每一塊基石。”
常黎沉默了。
他看著下方那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看著梵律那張被汗水和陽光照亮的臉龐,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份直指核心的改革方案。
他不得不承認,梵蒂這一手算是完美拍到屁股上了。
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畫面——人類,為了自己的存續,團結一致,迸發出最耀眼的光芒。
這正是他開掛的理由。
這個女人,精準地抓住了人性的本質,將虛無縹緲的信仰。
變成了一股可以被引導、能被利用的無比強大的建設力量。
她不是在造神,她是在鑄造一個凝聚人心的圖騰。
而他,常黎,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圖騰。
他緩緩地關上了數據板,將其遞還給梵蒂,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還是那句話,我不是神,別叫我主。”
我只是個掛比。
“當然,神是不存在的。”
梵蒂再次強調這個問題,但她眼神卻越發火熱了。
面罩下的嘴角,彎成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她收回平板,但并沒有就此結束話題。
她向前走近了半步,那雙隱藏在面罩后的眼眸,似乎正閃爍著某種期待的光芒,聲音也變得比剛才更加柔和、更加親昵。
“這只是一個開始,大人。”
她輕聲說道,那聲音帶著一絲神秘的誘惑力。
“關于黎明教會如何更深度地與燈塔的社會結構相結合,以及……如何更好地為您服務。
我還有一些更詳盡、更大膽的方案。”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觀察常黎的反應。
“那些方案,不太適合在這里展示。
不過,相關的模型和數據,已經全部準備好了,就在我的房間里。”
“您……有興趣,和我一起去看看嗎?”
還有高手?
“帶路吧。”
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整出什么花活。
難道我還沒擬定的人類延續計劃被你整出來了?
“是,我的……大人。”
梵蒂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喜悅。
她優雅地轉身,如同一個即將向帝皇展示自己最珍貴寶藏的臣子,步履輕快地在前面引路。
常黎跟在她的身后,兩人一前一后。
而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陰影中,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是梵律。
她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這里。
她那身緊身工作服上,還沾著下層工地的灰塵與油污,帶著一絲運動后的紅暈和汗水。
讓她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幾分鮮活的生氣。
她本來是想上來看看,那個可惡的家伙。
在看到自己和信徒們揮汗如雨的場面后,會是怎樣一副震驚的表情。
可她沒想到,自己看到的,卻是梵蒂,像一只狡猾的狐貍,三言兩語,就將那個男人引誘著帶走了。
梵律看著兩人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好看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她抱起雙臂,用腳尖不耐煩地點著地面,口中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不滿地嘀咕著:
“切……”
“這女人,不是說好了,要帶那個家伙,下來仔細看看建設的成果嗎?”
“怎么……直接這么把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