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軒窗灑進(jìn)來一束明光,將這狹窄逼仄的書庫過道照亮了兩分,饒是如此,書庫之中仍然一片昏黃,燕遲站在秦莞背后,目光越過秦莞的肩頭看了下去。
微黃的畫紙之上,一幅又一幅生動的春宮圖栩栩如生,作畫之人畫技高超,著色考究布局匠心,畫庭院可見庭中牡丹花蕊上的凝露,畫溪邊可見清淺見底的溪中鵝暖石,畫草地,可見綠草如茵的草葉脈絡(luò),作畫之人既然如此細(xì)致寫實(shí),相對的,其所畫人物自然也是細(xì)致到了極點(diǎn)。
燕遲的目光一下子轉(zhuǎn)到了秦莞的臉上,軒窗的微光正灑在秦莞的肩頭,秦莞凝雪一般的面頰之上,赫然漫上了一層薄紅,燕遲看著,眸色便是一深。
“嘩”的一聲,秦莞將手中的春宮圖合了起來,她轉(zhuǎn)過身來定定的看著燕遲,她急切的尋找著燕遲面上的蛛絲馬跡,可是這般看過去,燕遲面上卻沒什么特殊的表情,秦莞心底一松,忙轉(zhuǎn)過身來將畫軸重新卷起,“這張不是……”
說完話,秦莞暗暗地呼出了一口氣。
“身為醫(yī)者,應(yīng)當(dāng)不會為這樣的畫所動吧?”
就在秦莞一口氣快要松到底的時候,燕遲忽然又開了口,這一問,秦莞的背脊頓時挺直了,燕遲看到了!
看著忽然僵住的秦莞,燕遲眼底漫上一絲笑意,灑在秦莞肩頭的微光忽的一盛,光束之中微塵翻飛,如同灑在空氣之中的金色糖粉,莫名有暗暗的香甜浮動。
燕遲不想讓秦莞為難,轉(zhuǎn)過身去,走向秦莞身后的高柜。
聽見他腳步移開,秦莞僵硬的背脊才微微松活,“那是自然——”
她語氣清冷,可耳朵卻有些發(fā)燒,身為醫(yī)者,自然知道人身上每一處骨骼肌理,然而她活了這么多年,可從來沒看過這些東西!
眉頭皺了皺,秦莞一把將這卷軸放入了高柜最深處。
心中暗暗的罵了一句秦安,果然是秦安,連收藏的畫作都是這樣……
秦莞定了定心神,又去看那柜子之中別的卷軸,這一看,不由大為驚訝,這柜子里面放著的,要么是十二春宮圖,要么是美人出浴圖,更有甚者,還有男男女女酒池肉林圖,秦莞每每打開只看一個邊角便將卷軸合上,生怕后面的燕遲又走過來,一邊看,秦莞一邊嘀咕,莫非這柜子之中的畫作皆是此道?
秦莞不死心的看完最后一張,滿是無奈的將柜門關(guān)了上。
燕遲一邊聽著后面的動靜一邊眼底噙滿了笑意,卻是未回過頭去,不多時,秦莞將柜門關(guān)上才轉(zhuǎn)眸看了燕遲一眼,見燕遲面無所動,秦莞不由道,若燕遲這般心性堅定的行伍之人,自然不會輕易心猿意馬,如此就太好了……
秦莞呼出一口氣,又開了旁邊的一個高柜,這一打開,秦莞一眼便看到了幾幅泛黃的字畫,且卷軸之上便有幾行小字落款,看那款制,卻竟然是前朝某位大家之手,秦莞再打開一看,果然是前朝舊物,秦莞看了看這個柜子,再看向一旁放著春宮圖的柜子,頓時嘆了口氣,秦府家底豐厚,可偏偏遇到了秦安這樣的家主……
“這邊都是秦府的收藏之作?!?/p>
秦莞又看了幾幅,一旁的燕遲也如此說來,這書庫盡頭的幾個柜子已經(jīng)被她二人看完了,如此,秦莞只好往外走,燕遲站在她對面,也往外走了幾步。
往外一走,柜子上的畫紙皆是見新,秦莞看著便覺得不像七八年前的東西,可仍然是忍不住的翻找著,找到一半,燕遲那邊忽然動作一停,“你來看……”
秦莞聞聲眼底微微一亮,頓時轉(zhuǎn)身走到了燕遲身邊去,只見燕遲正將一幅二尺來長的畫作打開到一半,而那畫作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畫上畫著的,乃是一個紅衣女子的背影。
作畫之人畫技并非決定高超,可勝在意境極美,光是看著這幅畫,且只是個背影,秦莞也感覺出了這女子的清麗絕美,女子背影聘婷裊娜,如云的墨發(fā)盡數(shù)披散在腦后,她走在柳枝曼妙的春日之中,行止之間,裙裾起伏,彩蝶環(huán)繞,端的是一副靈氣逼人的美人圖。
“這畫……”
畫作并未露出女子正面,便是當(dāng)年的二姨娘也對秦莞毫無幫助,且秦莞看著這畫,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燕遲接道,“這畫紙不夠舊,當(dāng)是一年內(nèi)所作?!?/p>
秦莞點(diǎn)點(diǎn)頭,手撫了撫畫紙,“正是如此,不過……”
說著,秦莞索性拉著卷軸一直往下展開來,這一展,便展到了最后,作圖之人似乎不愿題字落款,甚至連作畫的年歲都無,可秦莞細(xì)細(xì)一看,卻發(fā)現(xiàn)左下之處有一個小小的不甚清晰的印信,秦莞看著,隱隱認(rèn)出了那兩個字,“珉瑜?”
秦莞疑惑一問,“這是誰?倒像是某個人的字……”
燕遲眸色微凝,“珉瑜二字皆是形容美玉,而秦府之中,唯有大少爺?shù)拿钟忻烙裾鋵毝郑羰橇系牟诲e,這定然是大少爺秦琛的字。”
秦莞的眼皮頓時一跳,姚心蘭說過,她做夢夢到過秦琛作畫,畫上畫的人是個女子,漫山遍野皆是相思紅豆,秦莞又打量著這幅畫,這畫上雖然沒有相思紅豆,可作畫之人將春日的爛漫皆落于紙上,仿佛要將這世間春光獻(xiàn)給畫中女子似的。
秦莞抿了抿唇,“應(yīng)當(dāng)是出自大哥之手……”
燕遲不知道姚心蘭和秦琛之間的問題,下意識道,“這是他畫的府上少夫人?”
秦莞沒有立刻答話,燕遲看了秦莞一眼,大抵是看到了秦莞凝重的神色眉頭一挑,“不是少夫人?傳聞他和少夫人成婚還不到一載,怎會畫了別的人?”
燕遲也看出了作畫之人對畫上女子的愛意,頓時洞悉了秦琛的心思。
秦莞搖了搖頭,不好將知道的說的太細(xì),心中卻又信任燕遲,只道,“我也不知,大哥和大嫂,并不如外面?zhèn)餮缘哪前愣鲪邸!?/p>
燕遲沉眸想了一瞬,一時沒想到這件案子和柳氏以及劉春的死有什么關(guān)系,只將其當(dāng)做了秦府之內(nèi)的辛秘,一時也不好再問,便將畫軸卷了起來,可秦莞卻一時間手腳冰涼,這秦府之內(nèi)藏著第三樁命案,當(dāng)初的九小姐到底為何進(jìn)了紫竹林秦莞到現(xiàn)在也沒想清楚,最大的可能便是知道了某些不該知道的事從而招來了殺機(jī)。
那對于秦琛而言,喜歡上了別的人算不算致命之事呢?
“怎么了?”見秦莞久久不言,燕遲忽然開口問了一句,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秦莞的神色尤其凝重,燕遲一想,多半是秦莞從未想過秦琛會如此,要么便是和那位少夫人交好從而對秦琛心生了不滿,燕遲將卷軸放回原處,“可要將此事告訴少夫人?”
秦莞回神,片刻之后搖了搖頭,“還沒想清楚?!?/p>
燕遲眼神略沉,“還是那句話,你那位大哥心思不簡單,你要防備。”
秦莞點(diǎn)點(diǎn)頭,將心底繁復(fù)的雜念揮出去,轉(zhuǎn)而看向一旁的書柜,“繼續(xù)——”
秦莞語氣沉沉,動作也十分利落,見她如此,燕遲也在旁找了起來,然而接二連三打開的柜子里面都是古籍舊藏,并無近年來的畫作,秦莞將最后一個柜子的門關(guān)上,神色有幾分凝重,“看來也不在這里——”
燕遲瞇眸,“府中書畫,是否還可能在別處?”
秦莞搖了搖頭,“書畫古籍的都在這里了,別處我還不知道,得再去問問才行?!?/p>
秦莞環(huán)視了一圈,“既然沒有,我們先離開?!?/p>
燕遲自然點(diǎn)頭,兩人出了書庫的門,又朝著臨風(fēng)院而去。
剛才看到了秦琛的畫,燕遲雖無意秦府之內(nèi)的這些秘密,可秦莞在秦府,他不由得要上兩分心,“適才秦琛離開之時神色有異……”
燕遲這么一說,秦莞便知道他想問什么,“適才他二人吵架了?!?/p>
燕遲眼底并無意外,只盯住道,“這件事雖然和案子無關(guān),可你還是莫要插入他二人之間,秦府如今這個境地,往后秦府做主之人多半是秦琛?!?/p>
秦莞寄人籬下,往后若是秦府真的由秦琛當(dāng)了家,秦莞便該和秦琛交好才是。
秦莞明白這些道理,亦知道燕遲是在關(guān)心她,心底不由的微暖。
“世子殿下放心,我知道如何做。”
話音剛落,白楓卻從前院的方向走了過來,見他一副有事要稟告的樣子,秦莞當(dāng)即朝前走了兩步,果然,白楓走到燕遲身邊,低聲說了句什么。
燕遲聽這話面色微變,轉(zhuǎn)而看著秦莞,“霍知府拿到人了,其中一人帶回了秦府,我去看看,讓白楓留在你這里?!?/p>
秦莞點(diǎn)頭又搖頭,“不必,世子殿下身邊也該有個人才是,我去臨風(fēng)院還了鑰匙便回自己住處去,殿下不必?fù)?dān)心?!?/p>
燕遲略一思忖,“那好,若是得了有用的消息,我便來尋你?!?/p>
秦莞應(yīng)了一聲,燕遲便不多耽誤的離開了,看著他的身影消失,秦莞方才朝臨風(fēng)院而去,又走了沒幾步,秦莞卻見茯苓急急忙忙的朝這邊走來。
她適才交代了茯苓來書庫找她,可茯苓似乎來得晚了些。
“小姐,奴婢來晚了……”
秦莞蹙眉,“發(fā)生了何事?”
茯苓喘了口氣,“剛才二少爺院子里的丫頭過來了……”
秦莞眨了眨眼,茯苓道,“那丫頭說,這幾日小姐一直在給世子殿下幫忙,二少爺便未過來,可是今日二少爺病狀有些加重了,想請您過去看看,奴婢留她說了幾句話便讓她先回去了,只說小姐待會兒忙完了就會過去?!?/p>
“是該過去看看了,秦府如今這樣,也不必顧忌那么多。”秦莞心中微沉,忙朝著臨風(fēng)院而去,她本就想著給秦隸做藥,沒想到秦隸的人先找了過來。
秦莞直奔臨風(fēng)院,心中本還有些不安,害怕秦琛回來了,可到了院子里秦琛卻還沒有回來,秦莞將鑰匙交給墨書,墨書早前微紅的眼眶卻是消了。
“九小姐,您去看看小姐吧,剛才建州來信了,小姐這會兒舒緩了許多?!?/p>
聽著墨書的話,秦莞自然不好立時離開,忙朝著內(nèi)室而去,內(nèi)室之中,姚心蘭果然平靜了下來,她手中握著一張紙,仍然怔怔的坐在床頭。
聽到動靜,姚心蘭轉(zhuǎn)過了臉來,一看到秦莞,眼眶又是微微一紅。
“大嫂,建州來信了?”
姚心蘭點(diǎn)點(diǎn)頭,拉著秦莞坐在了自己身邊,“十多天前剛好有族中人過來錦州打理生意上的事,本來府上只是死了人,可后面挖出了那么多白骨,事情便不一樣了,族中人將消息傳回了建州去,父親知道了,寫了一封信過來。”
秦莞點(diǎn)點(diǎn)頭,“姚大人怎么說?”
姚心蘭眼底泛出一絲暖意,“父親說,秦府的事和琛哥沒有關(guān)系,只是這件事一出,秦府在錦州便不好留了,父親的意思,建州是姚家的族地,而我快要生了,雖然京城忠勇候府也會幫襯,可是此去京城實(shí)在太遠(yuǎn),我的身子受不住,父親說他已派了人過來,等案子定論,立刻將我和琛哥接去建州,年后他將回京城為官,到時候盡力替琛哥安排,再加上忠勇候府,至少琛哥還能掙得一個前程,錦州是是非之地,不管是我還是琛哥都不好多待?!?/p>
便是秦莞也聽得心中一暖,姚心蘭之父深明大義,秦府出了這樣的事,林氏和蔣氏滿心絕望,這位姚大人卻是盡心替秦琛考量,眼下官府還未明確定案,若是定了,錦州秦府只怕要人人喊打,到時候上報朝廷,秦府的子孫自然沒有好出路。
這個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想和秦府撇清關(guān)系,這位姚大人雖然是為了自家女兒,卻也算是盡心盡力了,秦莞彎了彎唇,“姚大人是心疼大嫂大哥,這般安排再好不過了?!?/p>
姚心蘭精致的面上便生出了兩分迷怔,“可是我還沒想清楚?!?/p>
秦莞聞言,一下子便想到了適才在書庫之中看到的那副畫,她看著姚心蘭迷茫的眸子,幾乎忍不住就要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她到底是忍了,只問姚心蘭,“大嫂想如何?大嫂若是想清楚了,便派人來喊我便是,我能幫大嫂?!?/p>
姚心蘭面露感激,卻是搖了搖頭,“我沒想清楚,我腦子太亂了?!?/p>
說著,姚心蘭有些哭笑的道,“我太軟弱了,沒有九妹妹這樣的性子,我得再想想……九妹妹去做自己的事吧,待我想清楚,就讓墨書去叫九妹妹。”
秦莞念著給秦隸看病,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好,我先回去?!?/p>
辭了姚心蘭,秦莞帶著茯苓快步回了汀蘭苑。
“小姐,我們現(xiàn)在就去二少爺那邊嗎?”
茯苓一入屋子便問,秦莞卻神色沉凝的慢下了腳步,房門掩著,秦莞眉頭微微皺起,“茯苓,我落湖的那一夜,大哥在哪里?”
茯苓微愣一瞬,歪著頭想了一想道,“那一夜……那天下午大少爺好像就要啟程去建州來著,我是聽府里人說起的?!?/p>
秦莞轉(zhuǎn)眸看著茯苓,“確定嗎?”
被秦莞目光嚴(yán)肅的一看,茯苓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小姐這么一問,奴婢不敢說確定了,不過可以問問門房那邊,他們一定知道!”
“小姐,現(xiàn)在去問嗎?”
秦莞搖了搖頭,心中懷疑,卻又害怕打草驚蛇似的不愿輕舉妄動。
定了定神,秦莞還是道,“先去看看二哥?!?/p>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響起了“嚓”的一聲,秦莞眉頭一皺,“誰在外面!”
茯苓聞言連忙跑到門口,打開門一看,門外的回廊之下甚至庭院之中都是空空如也,茯苓奇怪的道,“怎么回事?奴婢也聽到了,感覺是誰的步子忽然重了一下似的?!?/p>
秦莞也跟著走到門口,看了周圍一圈,搖了搖頭,“許是鳥兒吧,沒事,快去拿藥吧,我們過去看看便回來——”
茯苓忙應(yīng)聲而去,秦莞一個人站在門口,看著空蕩蕩的庭院出了一會兒神。
“小姐,好了,藥都拿上了?!?/p>
秦莞點(diǎn)頭,當(dāng)先走了出去,茯苓照例將門關(guān)上,心無旁騖的跟在了秦莞身后。
二人走出院門,秦莞回頭看了一眼,半掩的院門露出庭院的一角,依稀能看到院子里靜謐如初一個人也沒有,秦莞收回目光,快步朝秦隸的院子走去。
秦隸的院子也在前院之后,卻是比臨風(fēng)院要偏僻許多,秦莞沒有來過,按照茯苓說的大致方向走了過來,到了院門口,院門卻是從里面鎖上的,茯苓上前去敲了敲院門方才被打了開,院門一打開,秦莞便看到了比臨風(fēng)院要小上許多的格局。
秦隸此前也喜好風(fēng)流,因此院內(nèi)雖然不大,卻也布置的十分雅致,開門的侍女形容清秀,見秦莞來忙低頭行禮,“拜見九小姐,我們公子正在等您?!?/p>
秦莞點(diǎn)點(diǎn)頭往里面走,沒走幾步,又看到一個侍奴等候在了門口。
這第二個侍奴也是水靈靈的好看,茯苓不由多看了兩眼,低聲和秦莞道,“小姐,二公子這里的姐姐們果然都生的十分好看……”
秦莞不置可否,那第二個侍奴打起簾絡(luò),恭敬的請秦莞入內(nèi)。
屋內(nèi)一股子淡淡藥香,出乎秦莞意料的是,屋子里的布置十分清雅,竟然有些不像秦隸的性子,秦莞沒多看,被侍奴引著入了暖閣。
“九妹妹——”
一進(jìn)暖閣,便看到躺在窗邊長榻之上的秦隸,幾日不見,秦隸更加消瘦了兩分,唇角的硬下疳已經(jīng)慢慢好轉(zhuǎn),可秦莞一眼就看到秦隸脖頸上長出的楊梅瘡。
秦莞疾步走過去,在秦隸身邊的小凳上落座。
“伸出手來——”
秦莞一點(diǎn)寒暄就沒有,真如同個來問診的醫(yī)者一般。
秦隸伸出手腕,秦莞的指尖便搭了上去……
“九妹妹給的藥吃了,藥膏也摸了,只不過……”
說著話,秦隸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摸脖子上的楊梅瘡,秦莞目光往他手上一看,許是她眼神太過銳利,秦隸的動作竟然一下子頓了住。
“看樣子硬下疳好了,可實(shí)際上濕熱轉(zhuǎn)化的邪毒此刻才發(fā)了出來,若你脖頸上的瘡潰還有多少處?都生在何處?”
秦莞語聲無波,這么一問,秦隸卻垂眸似乎有兩分羞恥,“不多,脖頸一處,下腹兩處,還有大腿和……”
秦隸話語頓住,秦莞卻是知道了,她點(diǎn)點(diǎn)頭收了指尖,轉(zhuǎn)身將茯苓手中拿著的藥包拿了過來,“這是熬的藥,一日四服,白日三服,夜間一服,這里是白杏膏,只是差了兩味藥,用的時候,將這輛包研成細(xì)末加入其中便可,用法還是此前說的那樣。”
秦莞說完,眉頭仍然微微皺著,秦隸忍不住問,“父親怎么樣了?”
秦莞搖了搖頭,“他前幾日被人下了金石之毒,催發(fā)了病狀,這兩日病情已經(jīng)很重了,你眼下不過剛開始,他卻是回天無力……”
秦隸眼皮一跳,似乎想到了未來的自己,面露幾分緊張絕望之狀,卻是強(qiáng)自克制著問,“下毒?誰會給他下毒?”
秦莞搖頭,又瞇眸看著秦隸道,“二哥不是不愿意說嗎?卻又問什么?”
秦隸垂下眸子,苦笑起來,“九妹妹問的,能說的,我都說了……”
“二哥只說了讓我不要靠近那口井不要去紫竹林?!鼻剌咐湫σ宦?。
“不讓九妹妹去那口井,是因?yàn)樽婺刚f過,那口井是兇井,我并不知道井下藏著那么多人的尸骨,只知道二姨娘的而已……”
“那為何二哥不讓我去紫竹林?”
秦莞目光逼人的看著秦隸,秦隸唇角幾動,卻沒說出話來。
秦莞語氣越發(fā)的迫人了些,“到了這個地步,二哥都不怕別人知道自己得病了,還有何好隱瞞?莫非,紫竹林之中還有別的秘密?”
秦隸面上一片作難,秦莞立刻眉頭一皺,“紫竹林中還有什么秘密?!”
秦隸苦笑起來,“你不要問了,秦府到了這個地步,不好再生波瀾,我雖非嫡子,卻也知道秦府如今經(jīng)不起什么動蕩了,我們這些小輩更要明白這一點(diǎn)……”
秦隸自顧自說著,秦莞不由揣摩她話中的意思,嫡子……小輩……
呼吸一緊,秦莞冷冷的道,“莫非和大哥有關(guān)?!”
秦隸眼角一顫,放在身側(cè)的手一下子抓緊了一角,眼神亦垂的更低不愿看秦莞,見他這些小動作,秦莞的眸子頓時瞇了起來,“大哥有什么秘密?”
秦隸索性轉(zhuǎn)過了頭去,道,“大哥沒什么秘密,大哥和大嫂恩愛,學(xué)識亦好,是秦家未來的頂梁柱子,他能有什么秘密?”
秦莞看著秦隸如此冷笑一下,“那他怎會為別的女子作畫?”
秦隸一驚,不可置信的轉(zhuǎn)眸看著秦莞,“九妹妹怎么知道?!”
秦莞一副了然于心的從容冷漠樣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旁人都覺得他待大嫂極好,可我近來和大嫂相處甚多,卻是明白大哥并非真的疼愛大嫂!更有甚者,我在書庫之中找到了他給那人做的畫,真是豈有此理,竟然膽大包天到這樣的地步!”
一個背影而已,秦莞根本沒有認(rèn)出來是誰,可秦莞沒有忘記姚心蘭的那塊玉佩,她既然親眼看到過秦琛和旁人私會,那那個人多半是秦府之人……
既然是秦府之人,豈不是膽大包天?!
秦莞說著,語氣更是帶上了惱怒,“大嫂是未來的秦府主母,而他們竟然敢……大嫂和我說過,她曾看到過他們私會,那個人竟然敢勾引大哥……”
秦隸聽著秦莞的話,只以為秦莞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的內(nèi)情,聽到這里他苦笑著搖頭,“誰讓祖母寵愛她倚重她呢,內(nèi)院之中有誰不知道她是祖母最看重的人?!?/p>
秦莞眼瞳狠狠一顫,若非她自持力佳,這會兒幾乎就要瞪大了眸子。
采荷……蔣氏寵愛并倚重的人,除了采荷還有誰?!
秦莞一顆心狂跳兩下,秦琛……采荷……是她們……
狠狠的一咬牙,秦莞方才發(fā)出聲音,“大哥既然喜歡她,卻為何不收房?”
秦隸苦笑更甚,“大哥娶大嫂,本就是因?yàn)榇笊┑母赣H是建州知府,秦府三房落敗,大哥未來如何京城那邊并不十分上心,所以祖母才起了這心思,剛好大嫂也喜歡大哥,本是極好,可姚大人對大哥有一個要求,那便是不能納妾,祖母也是應(yīng)了的。”
秦莞聞言一時怔忪,姚心蘭不是說,當(dāng)初秦琛是因?yàn)閻鬯沂軌蛄饲匕驳娘L(fēng)流所以才決定這輩子只娶她一個人的嗎?
想到姚心蘭說這話還隱隱帶著甜蜜的模樣秦莞便有些憐惜。
姚大人疼惜女兒提了這要求,秦琛順勢而為將這件事變成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借此奪走了姚心蘭的心,可心中卻仍然藏著別的人……
秦莞一陣惡寒,秦琛騙了姚心蘭……
這么一想,秦莞心中對秦琛的懷疑更大了些。
秦莞也垂了眸子,借以掩藏眼底的機(jī)鋒,“這件事老夫人想必不知道,若是這件事被老夫人和大嫂知道了會如何?”
秦隸瞇眸,諷刺的搖了搖頭,“會如何?這件事若是被知道,采荷還有什么命好活?便是再倚重疼愛,她不過是下人罷了,而就算大嫂忍下了委屈,她的父親也忍不下,祖母是一定會為了秦府的將來舍了采荷的。”
說著,秦隸嘲諷道,“都覺得大哥是天之驕子,可這件事上,他真是糊涂。”
秦莞唇角緊抿著,秦隸說得對,這件事的確不能鬧出來。
而站在秦琛的角度,倘若此事被發(fā)現(xiàn),他真心喜歡著采荷,會為了采荷殺別人也不是不可以,秦莞一邊想著,一股子寒意慢慢的爬上了她的背脊。
“九妹妹,這件事……就讓大哥自己處置吧,如今的秦府,更不可能沒了大嫂父親的助力,此刻鬧得不快,對秦府百害而無一利。”
秦莞猛地抬起了頭來,她看著秦隸,目光冷漠的有些嚇人。
“若秦府好好待大嫂,接受姚大人的支應(yīng)也無可厚非,可如今,將別人家的女兒當(dāng)做傻子,卻還能心中無愧的借別人之力?”
秦隸被秦莞說的一愣,秦莞繼續(xù)道,“二哥諷刺大哥,二哥又何嘗不是?”
說著話,秦莞站起身來,“上有三叔父,下有大哥二哥,秦府何愁不???二哥好生養(yǎng)著吧……”
秦莞說完便走,秦隸急忙坐直了身子來,“九妹妹!”
秦隸急急喊了一聲,秦莞卻不打算停步,頃刻間便帶著茯苓走了出去。
秦隸怔怔的坐了片刻,沒多時,無力的躺倒了回去。
一出院門,茯苓便不可置信的低聲說起來,“小姐,奴婢剛才有沒有聽錯……還是奴婢想錯了人……大少爺心中想著別的人?那個人……是……是采荷?”
秦莞疾步走在前面,直走出了好遠(yuǎn)方才停了下來,她調(diào)整著呼吸,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是采荷……我竟然沒有想到……”
秦莞說著,一顆心“突突”的跳起來,她本還在想那次害姚心蘭的是誰,蔣氏和秦琛都有麝香,可她二人都不可能,可如果,現(xiàn)在再加上一個采荷呢?
若采荷和秦琛有情,她恰好有機(jī)會動姚心蘭的藥,會不會是她加了麝香和當(dāng)歸想要姚心蘭落胎呢?
秦莞這般想著,心中一定,太有可能了!
秦莞雖然從未經(jīng)歷過,可大家大族之間的傳聞便聽過不少,妻妾相爭,家族內(nèi)斗,下毒暗害什么的都是常事,更別說加兩味藥材了。
“小姐,怎么會是采荷呢?所以……所以少夫人看到的是真的?”
茯苓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秦莞頷首,“上一次我們撿到的玉牌就能證明了,大嫂去過半月湖,只是自己也忘了,而大哥見她精神恍惚便說她做夢而已?!?/p>
秦莞腳步極慢,一邊走一邊想著,她本是為了探柳氏和劉春之死,結(jié)果卻找到了這樣一樁秘聞,而這件事,到底和九小姐的死有沒有關(guān)系呢?
如果有關(guān)系,采荷必定也知道她和秦琛的奸情被撞破,可秦莞想起來,采荷每次見到她之時都沒有任何兇意,甚至,還存著兩分告誡之意。
有或者,秦琛和采荷的確有染,可和九小姐的死無關(guān)?
那么當(dāng)初在紫竹林殺了九小姐的人到底是誰……
秦莞心中微微一定,“走,我們現(xiàn)在去門房那里看看!”
要知道秦琛和九小姐的死有沒有關(guān)系,便要先知道秦琛那一日到底有沒有在府中,如果在府中,那他的嫌疑便要大大的加大了……
秦莞帶著茯苓,快步的朝西側(cè)門而去,茯苓在后面跟著,著急的道,“小姐,既然咱們知道了,要不要告訴少夫人呢?”
秦莞定了定神,“等她自己想清楚,若她來找我,我便告訴她?!?/p>
茯苓長長的嘆了口氣,嘴巴也癟了起來,在她心中,秦琛簡直是夫君的典范,更覺得秦琛此人學(xué)識品性樣貌皆是上品,可沒想到,沒想到秦琛竟然是這般!
茯苓心中憋著一口氣,想到姚心蘭,一時又憐惜起來,不由恨恨道,“君子不可無信,明明答應(yīng)了少夫人的父親,卻又做不到?!?/p>
秦莞聞言苦笑起來,“他做到了,他沒有納妾,只是他用了虛偽的法子騙了大嫂,他想要好的前程,又想要喜歡的美人,世間的男子……”
秦莞滿是唏噓,從秦隸的院子一路往西,中途要經(jīng)過汀蘭苑,秦莞走了平日里最熟悉的路,雖然眼看著就到了汀蘭苑,卻沒打算入內(nèi),然而遠(yuǎn)遠(yuǎn)的,她卻看到徐河拿著一個包袱等在院門之前,秦莞腳步一頓,只好朝徐河走了過去。
徐河是被霍懷信留在西后院的,眼下在汀蘭苑等著,自然是來找她的。
“徐仵作——”
秦莞喊了一聲,正低著頭的徐河立刻轉(zhuǎn)過了身來,“九姑娘!”
秦莞走近幾步,“徐仵作等在這里做什么?”
徐河彎了彎唇,將手中的一疊卷宗朝秦莞揮了揮,“這些是世子殿下派人去楊縣取回來的,今日要將那邊的尸骨和記錄卷宗送入府衙,在下看著這些,不知道要不要一起帶走,派人去問了大人,大人說來問一問九姑娘?!?/p>
秦莞想了想,柳氏和劉春的死根本是兇手為了揭露當(dāng)年之事的手段,足見這兩件案子已經(jīng)攪和在了一起,“先留著吧,這件事還沒定論,或許這上面還有線索。”
徐河點(diǎn)點(diǎn)頭,“好,在下知道了……”說著話,徐河一邊將卷宗和信箋往身側(cè)的包袱之內(nèi)裝,一邊又問,“九姑娘走的這么急要去哪里?”
秦莞沒打算多言,“去門房那里問一件事?!?/p>
說著話,卻見徐河一不留神,將兩張信箋滑脫落地。
秦莞就站在旁邊,忙傾身撿了起來,徐河不好意思的想要接過,秦莞一垂眸去看到了信箋上面所寫的字,她眉頭皺了皺,一時沒再遞給徐河。
“怎么了九姑娘——”
徐河疑問著,秦莞卻仍然盯著信箋上的那一行小字出神,信箋之上,乃是燕遲的人走訪當(dāng)?shù)匕傩章劦降模剌缚吹降模耸怯幸蝗诵稳菽菓羧思业哪兄魅巳绾钨u綢緞,別的都還好,可秦莞偏偏看到信箋上說,那位男主人經(jīng)常弄錯顏色。
以黛為赤,以蒼為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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