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天,名副其實。
兩側是刀劈斧鑿般的懸崖,直聳入云,將天空擠壓成一條狹長的亮帶。
蕭景琰率領的三千輕騎,如一條黑色的長龍,蜿蜒行進在這條天然的甬道中。
隊伍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甜氣息。
“頭兒,這‘千里香’真他娘的是神仙吃食!一塊下肚,感覺能跑死一頭牛!”一個年輕的士兵咧著嘴,小心翼翼地舔著手里剩下的半塊餅干。
他的隊正也咬了一口,滿嘴的肉香和堅果碎,含混不清地贊同:“江監正,那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給咱們送仙糧來了!”
一片哄笑聲中,士氣高昂得幾乎要沖破云霄。
蕭景琰策馬走在隊伍最前列,他冷峻的側臉在崖壁投下的陰影里顯得愈發深刻。他沒有吃那塊“千里香”,只是緊緊攥在懷里,仿佛攥著什么滾燙的信物。
他回頭看了一眼士氣高漲的隊伍,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江書晚,你看到了嗎?你的奇謀,你的仙糧,將助我大宋,踏平北狄。
他相信,勝利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隊伍行至山谷最狹窄的腹地時——
“嗚——”
一聲蒼涼悠長的號角,從崖頂傳來,帶著死亡的預兆。
緊接著,大地開始劇烈震動。
“轟隆隆——”
山谷的前后兩端,無數巨石和滾木從天而降,帶著萬鈞之勢砸下。塵土沖天,巨響震耳欲聾,瞬間就將出口堵得嚴嚴實實!
一條生路,頃刻間變成了絕路。
“有埋伏!”
蕭景琰目眥欲裂,猛地拔出腰間長劍,聲音嘶啞。
他的話音未落,崖壁兩側忽然探出無數猙獰的人影。那是北狄的弓箭手。
“咻咻咻——”
黑壓壓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鐮刀,鋪天蓋地而來。
慘叫聲,哀嚎聲,兵器碰撞聲,瞬間將之前所有的樂觀與豪情撕得粉碎。鮮血潑灑在冰冷的巖石上,士兵們如同被收割的麥子,成片倒下。
他們成了甕中之鱉。
蕭景琰雙目赤紅,揮劍格擋著箭矢,眼睜睜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精銳,在這絕地之中被屠殺。
一個渾身插滿箭矢的斥候,拼盡最后一口氣,在同伴的掩護下,調轉馬頭,朝著來路狂奔。他知道,后方還有江監正,還有大軍的希望。
“報——”
江書晚正揪著一個勛貴子弟的領子,試圖讓他把一袋土豆碼放整齊,而不是當球踢。
一聲凄厲的嘶吼打斷了她。
那個斥候渾身是血地滾下馬背,在地上留下一道駭人的血痕。他掙扎著爬向江書晚,眼中滿是絕望與恐懼。
“監、監正……我們中埋伏了!”他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一線天……是陷阱!殿下……殿下被圍了!”
轟!
江書晚的腦子炸開了。
陷阱?蕭景琰被圍了?
她隨手一指的山溝溝,竟然成了皇家頂流的埋骨地?
“完了完了完了……”她嘴唇哆嗦著,眼前一陣陣發黑,“這下真的要被剝皮萱草了……”
周圍的神機監眾人,那群平日里吊兒郎當的二世祖,此刻全都嚇白了臉,呆若木雞。
然而,命運的惡意遠不止于此。
斥候帶來的絕望還未散去,大地再次有節奏地震動起來。
不是山崩,是馬蹄聲。
是千軍萬馬奔騰時,才能發出的、足以讓心臟停跳的雷鳴。
營地的邊緣,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涌動的黑線。那黑線迅速擴大,變成一片黑色的潮水,是數不清的北狄騎兵。他們揮舞著彎刀,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目標明確——直沖著她這個所謂的“軍需總督”,和身后那堆積如山的糧草而來。
“啊——!敵襲!敵襲啊!”
一個二世祖最先崩潰,尖叫著扔掉手里的東西,屁滾尿流地想跑。
整個后勤營地瞬間炸鍋。
哭喊聲,尖叫聲,亂作一團。那群剛才還在嘲笑斥候的勛貴子弟,此刻丑態百出,有的鉆進糧車底下,有的甚至嚇得尿了褲子。
江書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被那股迎面而來的、混雜著馬糞和死亡氣息的狂風釘在了原地。
北狄騎兵越來越近,她甚至能看清他們臉上猙獰的刀疤和嗜血的眼神。
完了。
徹底完了。
前有狼,后有虎,她就是那塊夾心餅干,馬上就要被碾成渣了。
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兩個字在瘋狂刷屏:要死。
求生的本能,在這一刻壓倒了一切。
她的視線,在極度的驚恐中變得有些扭曲,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動作。
她看到一個嚇傻的下屬,懷里還抱著一袋黑乎乎的木炭。
木炭……
她看到不遠處的地上,灑了一片白色的粉末,那是剛剛為了消毒用的硝石。
硝石……
她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腰間的一個小小的、從不離身的防水皮囊。
里面,是她從京城帶出來的、壓箱底的保命玩意兒——高純度的硫磺。
硝石。
硫磺。
木炭。
一個瘋狂的、歇斯底里的念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開了她被恐懼占據的大腦。
她那雙原本因驚恐而顯得呆滯的鳳眼,猛地聚焦。
一抹決絕的、近乎癲狂的光,在她眼底亮起。
“都他媽別嚎了!”
江書晚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嘶啞的尖叫,聲音甚至蓋過了遠處的馬蹄聲。
她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胖子,瘋了似的沖向自己的行李車。
“想活命的,就把所有木炭、硝石、硫磺都給老娘搬過來!快!”
她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瘋狂。
嚇傻的眾人被她這一下鎮住,雖然不明所以,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們機械地開始行動。
江書晚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瘋狂翻找,終于掏出了那幾個油紙包。
她看著越來越近的北狄騎兵,心臟狂跳得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但這是她唯一的活路。
……
與此同時。
數十里外,被圍困的孤城墻頭。
謝凜一身甲胄,身形挺拔如松。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一線天方向,那雙銳利的眼睛里,倒映著遠方天空若有若無的煙塵。
他聽不到具體的廝殺聲,但那股隱約傳來的、屬于戰場的震動和煞氣,騙不了他這個在尸山血海里打滾的將軍。
出事了。
他的下顎線繃得死緊。
“將軍,”副將憂心忡忡地開口,“我們的糧草……撐不過明天了。”
謝凜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死死地鎖著遠方。
忽然,他瞳孔一縮。
他看到,在更遠一些的、屬于后勤大營的方向,似乎也騰起了煙塵。
兩面夾擊?
謝凜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片刻后,他猛地轉身,聲音冷得像冰。
“傳我將令,全軍集結。”
副將大驚失色:“將軍!城外是二十萬大軍!我們這點人出去,就是送死!”
謝凜的目光掃過他,那眼神里的決絕讓副將噤聲。
“是送死,還是唯一的生機,賭一把才知道。”
他按住腰間的刀柄,一步步走下城樓。
“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