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峻說完這句話后,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很快,何枝聽到了花與真冷冷的訓斥聲,還有花峻卑微的道歉聲。
這一對叔侄的關系確實緊張。
等他們四個走了之后,何枝和霍尋靜才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放在了地面上。
博物館的地面是黑色白紋的平整大理石,光滑明亮,簡直能反射出人的影子。
霍尋靜掏出一個黑色的手電筒,打開之后,手電筒照射出藍紫色的燈。
燈光觸及到的地方,顯現出一串并不清晰的腳印,有大有小。
“他們是從這個方向過來的。”霍尋靜循著腳印,指向斜對面。
遠處光線稍暗的地方,三根玻璃柱錯落而立,打眼一瞧,仿佛并排在一起。
但實際上,只要繞過去,就能走到最里面。
何枝和霍尋靜繞過玻璃柱,發現最里面居然是一個四方形的空間,還有一堵黑色的墻。
墻上用粉筆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門,一條玩笑般的紅色豎線,將門分成了左右兩邊。
門的左邊寫著“推這里。”
門的右邊寫著“不要推那里。”
字體幼稚,仿佛孩童隨手的涂鴉。
霍尋靜用手電筒一掃,在門右邊發現了手印,應該是剛剛花與真留下的。
他又分別用手碰了碰粉筆門的左右兩邊,發現門以紅色豎線為軸心,可以原地旋轉。
轉開左邊,后面是規規矩矩的樓梯,燈光比較暗淡,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血腥氣。
轉開右邊,后面則是一個粉紅色的旋轉滑梯,起始點處則是一連串小動物形狀的碰碰車,人可以坐在上面,從滑梯上溜下去。
而在滑梯上,何枝看到了殘留的、稀薄的紅色痕跡,無數黑色顆粒在這些紅色物質里碰撞。
就像紅散稀釋了數百倍。
霍尋靜看不到,聽了何枝的解釋,他說:“看來我們只能坐碰碰車了。”
紅散是赤星能量,赤星能量的大量存在,意味著安全點,甚至意味著通向赤星的時空裂縫。
兩人坐到小狗形狀的碰碰車上,沒有觸碰任何地方,碰碰車就自動順著滑梯向下溜去。
速度越來越快,周圍的光線也越來越暗,但也正因為不斷變暗的環境,紅散也越發濃郁、明亮起來。
小狗車觸底,周圍的燈光倏然大亮。
何枝和霍尋靜來到了一間明亮的臥室內。
掛著蕾絲床幔的法式公主床、毛絨絨的地毯、愛心狀的梳妝臺,還有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玫瑰香氣……無不顯示這是一位淑女的房間。
但奇怪的是,里面的家具比普通家具都要矮上許多。
何枝和霍尋靜很快認出來,這是孟嘉莉的房間,他們曾在蒼蠅人的紅色復眼中見到過。
紫星字幕在下一秒被激活,同時出現在何枝和霍尋靜的視線內。
【玩家已進入安全點。當前安全點效能:96%】
好高的安全點效能。
花峻指的地下,就是這里?但既然是安全點,花與真又為什么帶著他們匆匆離開?
霍尋靜則在何枝思考的時候,快速掃視孟嘉莉的房間一圈,將視線定格在梳妝臺的鏡子上。
鏡子仿佛被人日日擦拭,格外明亮,但有一道裂痕自上而下貫穿鏡面,讓鏡子碎成兩半。
他定定地看著那道裂痕,和裂痕里隱隱約約的紅色光芒。
“這個就是時空縫隙?”霍尋靜問。
何枝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里面的紅散的確很濃郁,我先去……”
“嘿!你們兩個!”
正當何枝想要走過去的時候,身后卻傳來一道怪聲怪氣的聲音。
守門的小丑,不知在什么時候進了博物館,還來到了他們的身后。
他跳下小貓車,怒氣沖沖地向兩人走過來,“這里是私人領域,不能參觀,你們兩個,立刻給我離開!”
何枝頓時一愣。
這是第一次,她在副本的安全點里遭到NPC的驅趕。
霍尋靜擋住小丑抓過來的手,“小丑先生,我們并不知道這是私人領域。你先不要激動,我們馬上就走。”
他輕輕碰了一下何枝的背,“不急,我們已經知道位置了。第三場拍賣會在明晚,我們可以帶著其他人明天再來。”
何枝的目光掃向梳妝臺的位置,還想再看,但小丑已經側身擋住她的視線,畫滿油彩的臉上露出氣惱的表情。
“還看?還看?沒禮貌的家伙,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掉!”
何枝無奈之下,只能在小丑的威逼下,和霍尋靜一起往滑梯的方向走。
但她并不死心,想了想,將帶著空間戒指的手伸進口袋里,再拿出來,手心里握著一副撲克牌。
“喜歡玩撲克嗎?”
何枝試圖賄賂,為接下來的技能使用做準備。
“我這里有一副特殊的撲克牌,上面的國王和小丑都會動。如果你十秒之內沒有把他們扔出去,他們會用咬你的手指。”
小丑的眼神閃了閃,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何枝再接再厲,繼續從戒指空間里掏東西。霍尋靜卻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件東西,示意她送給小丑。
何枝抬手一瞧,是一根黑檀木質地的棍子,棍子頂端則是閃爍著柔和光芒的銀白金屬。
這是什么?
霍尋靜輕咳一聲,向小丑介紹,“表演專用魔術棒,長27厘米,黑檀木質地,可伸縮。”
小丑的眼睛亮了起來。
何枝感覺自己的手都要被小丑的目光點燃了,她立刻把魔術棒送進小丑的手中,“非常適合你,請收下吧。”
小丑揮舞了兩下魔術棒,滿意地收了起來。
而何枝也在同時使用了自己的技能——賓至如歸!
孟氏莊園,或者這間古怪詭異的博物館,是小丑的家嗎?
何枝不知道。
但她總要試一試。
“小丑先生,我們可以等一會兒再離開嗎?”何枝試探著問。
小丑臉上的怒氣不見了,他笑嘻嘻地回答:
“不可以,尊敬的客人。雖然您的到來令我們感到莫大的榮幸。但這里是孟嘉莉小姐的私人寢室,不是可以參觀的地方,還請您按照原路返回。”
何枝想了想又問,“孟嘉莉小姐的臥室,為什么會在地下?她不是孟氏的第十一代家主嗎?”
既然是家主,為什么會住在陰暗潮濕、見不到光的地下。
小丑回答說:“準確地說,這是孟嘉莉小姐十六歲之前的房間。她的父親雖然疼愛她,卻不愿意讓太多人看到她,所以把她關在地下……”
“為什么?”何枝停頓一下,問:“是因為她的腿嗎?”
在蒼蠅人的視角里,孟嘉莉坐在輪椅上,無法行走。
小丑嘆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只是用抑揚頓挫的聲音輕輕哼唱,“人人都嫌棄你殘缺另類的身體,只有我們知道,你有純潔、勇敢的靈魂……”
何枝和霍尋靜坐在小貓車上,小丑坐在他們后面的小狗車上。
他們連成串,在小丑稀奇古怪的歌聲里,順著旋轉滑梯向上爬行。
何枝問了最后一個問題,“博物館最珍貴的藏品,美人魚的眼淚,是不是孟嘉莉小姐的眼淚?我該怎樣才能拍下它?”
賓至如歸的技能在慢慢消失,而小丑的眼睛也逐漸恢復清明。
但他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孟嘉莉小姐是個樂觀堅強的人,她的眼淚,從不因痛苦而流。”
*
小丑把他們送回粉筆門后,又坐著小動物碰碰車離開了,看起來像是回到了孟嘉莉的房間里。
霍尋靜站在原地,盯著小丑離開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何枝問。
霍尋靜回過神,“這個小丑給我的感覺有點熟悉,但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他是誰。”
“你的意思是……紫星玩家?”
霍尋靜點頭。
何枝的目光中頓時流露些許不忍,些許難過。
賓至如歸技能使用成功的前提是,玩家位于副本鬼怪的家中。
而這個技能對小丑起作用,說明他已經將這座博物館,這個副本世界當成了自己的家。如果小丑真的是紫星的玩家,這代表他現在已經被副本徹底同化了。
就算霍尋靜和何枝認出了他,也不能對他提到任何有關紫星的事,用這種方法嘗試喚醒他。
畢竟紫星的基礎規則還在運行。
玩家不能對副本世界的“NPC”透露關于紫星的信息,違者直接抹殺。
“我們還有林邈給的藥劑。”何枝想了想,說:“下次小丑再出現,你負責抓住他,我負責給他一針,看看能不能喚醒他的記憶。”
霍尋靜莞爾,“好。”
何枝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
時間顯示現在是下午三點,離夜幕降臨還有很長時間。
“要不要試試另一半?”霍尋靜指著門的左邊,對何枝說:“看看這邊的地下有什么。”
何枝的回應是,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
雖然門上寫的“推這里”三個字,很像哄騙他人、玩弄他人的把戲,但來都來了,怎么能不去看個究竟?
何枝和霍尋靜順著樓梯向下走。
坐小動物車滑滑梯的時候沒感覺,但當何枝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轉著圈向下走時,她能明顯感覺到下面的空間越來越狹窄、越來越陰冷,空氣中的血腥氣也越來越濃。
而下面也隱隱約約地傳來喧雜吵鬧的人聲。
“你好了沒有?不就是兩條魚尾巴嗎?至于切這么長時間嗎?”
“兩條魚尾巴?你說這是兩條魚尾巴?你看過哪里的魚尾巴會長在人的身體上……別他媽動了!血濺我一身!”
“467號,467號在哪里?就差他了!能不能快點兒?老板還在等!”
“好了好了,縫上了縫上了,帶去給老板看吧。”
“這是什么?魚頭怪?真是沒一點新意!”
樓梯連接的地方像是某個落滿灰塵的雜物間,何枝和霍尋靜先藏在門后仔細聽了一會兒,才采取下一步的行動。
黑色的蛇尾巴尖從門縫下伸出,時不時甩動兩下。
“哎呦!”
一個穿著藍色防菌服的男人抱著東西經過,被蛇尾巴絆倒了,他手中的器皿、藥劑灑了一地。
“誰?誰這么不道德?把切下來的組織亂丟?”
等等,不對。
男人睜大了眼睛,詫異地發現蛇尾居然還在動。
難道是逃跑的藏品?
他快速拿出口袋里的對講機,一邊向門縫靠近,一邊說:“呼叫安保隊,呼叫安保隊。我在西側雜物間的方向,這里好像有逃跑的——”
話還沒說完,蛇尾就猛地從地面彈起,將男人卷進了雜物間內。
稍后,穿著防菌服、戴著口罩的何枝從雜物間里走了出來,手中牽著一條美男蛇。
她撿起地上的對講機,粗聲說:“這里好像有逃跑的藏品,但我已經把他控制住了。我是不是應該帶它去見老板?”
她學男人說話,學得像模像樣。就連霍尋靜也忍不住偏頭看她一眼。
提到老板,對講機那頭的人明顯有些緊張。
“老板還在忙,為這種小事打擾他,他會生氣的。通常情況下,藏品是不會突破我們的安保力量私自跑出來,這只是一次意外。請你將藏品帶回陳列區吧,我會派人在那里接應你。”
何枝回了“好的”,但轉頭她就把對講機扔進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一人一蛇,開始向著其他區域走。
這里沒有紅散,而是遍布濃郁的血腥味,每一個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臟兮兮的。
他們看起來像是實驗科研人員,但濺滿鮮血和不知名液體的衣服、染紅的雙手、拿著的刀、鋸子等工具,讓他們看起來更像是屠夫。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鋪著手術巾的臺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各式各樣的人體。何枝看不出來這些人是活著還是死了,但能看出來的是,這些人體都殘缺,或者,多余。
就像是被強行卸下四肢的木偶,或者人的身體強行縫上了螃蟹的鉗子。
這里簡直像是一個大型的,畸形怪物制造地。
何枝牽著人蛇霍尋靜,難免會遇到同僚和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