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謝云瀾茫然抬頭。
叫他?
崔六娘認真打量了他一番,越發擔憂,“怎么了?有心事?”
謝云瀾把頭搖成撥浪鼓,憨厚一笑,“沒有,沒有。
最近學種藥材太累了而已?!?/p>
撒謊。
不過孩子大了,有心事也正常。
“好吧,大家都忙了一日,早點歇息去吧?!贝蘖锸忠惶?,散會!
背后,崔六娘叫住謝云霆打探消息。
“你弟弟怎么回事?”
謝云霆難得有些窘迫,話到嘴邊又不好說出口,“娘,我怎么跟你說呢。”
這事兒吧,有點古怪。
“還有什么不能說的?你們背著我跟你爹做什么呢?”崔六娘正了正面色,表情嚴峻起來。
“不是?!敝x云霆微微慌張。
唉。
云瀾,千萬別怪他。
“這……娘,我實話跟你說吧,云瀾前段時間跟公主走的近,兩人經常相約比試,我太忙就沒怎么管。
可最近,云瀾又跟藥宗那什么余姑娘走的近,兩人同進同出,形影不離,下地都在一起。
這……我……”
謝云霆棘手啊。
他這輩子親事定得早,都沒接觸過別的姑娘,心里也只有阿舒一人。
他弟弟倒是厲害,腳踏兩……不是,也不能這么說。
起初他以為云瀾還小,可能還不懂什么男女之事。
但他這段時間明顯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問吧,又無從下口。
阿舒和弟妹側面打聽了許久,才得知這事。
他正想找個時間跟娘說說的。
崔六娘猛地睜大眼睛,神色不可置信,“什么?”
謝云霆急忙捂住他的嘴,表情慌里慌張,“娘,娘,噓,你小聲點啊。
我只是猜測,萬一不是我想的這樣呢?”
崔六娘挽起袖子,有些惱怒,“這小子瘋了,他才幾歲。”
讓他留在月城,是讓他好好學習,幫助百姓的,不是讓他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
臭小子,皮癢了不成。
“不是,娘,您聽我說?!敝x云霆努力滅火,壓著嗓音解釋,“我瞧著公主對云瀾也只是友情,那余姑娘比云瀾大好幾歲,也不至于有什么男女之情。
改明兒我問問云瀾再說吧?!?/p>
到時候錯怪了云瀾就不好了。
崔六娘虎目一瞪,沒好氣的看著他,壓著嗓子低斥,“你這哥哥怎么當的,早點怎么不問。”
謝云霆委屈攤手,好聲好氣的解釋,“……我……我覺得云瀾也漸漸大了,有朋友和紅顏也很正常吧?!?/p>
又不是幾歲小孩兒,還需要事事管教。
而且云瀾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
崔六娘深吸一口氣,一巴掌拍在大兒子背上,“沒用的東西,怎么當哥哥的。”
這點兒小事兒都解決不了。
也不知道早點說。
“是是是。”謝云霆疼得咧嘴,“我這不是正要跟您商量嗎?!?/p>
“您別生氣,云瀾還小啊?!?/p>
得耐心教導才是。
崔六娘睜大眼,伸手折了一朵旁邊的花,拿在手中蹂躪,“小什么小,今年就十七了。
你當他還是以前,只有三歲心智嗎?”
男大女防,他也不是不明白。
“可云瀾也才恢復沒多久,我們很多事情都沒有教過他啊?!敝x云霆還是力挺弟弟的。
雖然這種行為他不贊同,可云瀾真的不是三心二意之人。
可能其中有什么誤會吧。
“娘,你放心,我一定在云祁回來前,把這事兒給解決妥當。”
“等你,黃花菜都涼了?!贝蘖镄睦锉镏豢跉猓夹拇蚪Y,“我明日自己去問。”
這段時間是有點忽視云瀾。
還是跟孩子好好交流一番再說吧。
“行吧?!敝x云霆也長舒一口氣。
不過他覺得大概率是誤會。
翌日。
淺薄的太陽自山巔騰飛,照亮大地。
吃過早飯,謝云祁領隊,帶著傷兵們返回月城。
黎城遙遙在望,謝翀派了隊伍出去打聽情況。
他們接下來半個月的目標就是收復黎城,等著云霆過來匯合。
這會兒軍營里的將士正忙著采摘。
謝瑜一早起來,就和謝云荊出了門,他還有事,就沒管。
兩個孩子走的不遠,也有武宗弟子跟著,安全沒問題。
帳篷中。
黑衣女被捆在柱子上,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她不僅手筋斷了,功力也被廢除。
但沒人說殘忍。
“水……”
“給我……口水……”
謝翀一身褐色勁裝,氣質非凡,打起簾子進來。
“將軍,還是什么都不肯說。”謝翀的心腹見他進來,對他抱拳,無奈搖頭。
“下去吧?!敝x翀接過鞭子,取出袖子里的峨眉刺,放在距離黑衣女有些距離的桌上。
“怎么?叫了一夜,你家仙尊還沒來把你救走?”
黑衣女幽幽抬頭,對他呲牙恐嚇,“你們等著?。∥規煾覆粫胚^你的?!?/p>
他怎么敢嘲笑師尊。
“南黎!”謝翀開口喚了陌生名字。
黑衣女一下子就沉默了。
謝翀坐下,不慌不忙的開口,像是在講故事一般,“你很小的時候,御獸宗長老就將你帶回去,悉心照料,扶養成才。
你卻在純陽子的蠱惑下,殺了你真正的師父,棄明投暗。
我說的對吧?”
昨夜他翻找了神王谷弟子手冊,還真找到了她的畫像和記錄。
黑衣女抬頭,詭異的貓瞳閃著淡藍色光輝,她盯著謝翀,“你懂什么。
誰讓那老不死的阻攔我追求長生大道。
她將我一直困在神王谷,不讓我出去不說,還不讓別人靠近我。
平時動輒打罵。
神王谷的那群偽君子,個個都嫌棄我??!”
就因為她有雙藍色的眼睛,所以神王谷沒人喜歡她。
只有飛仙教,在那里,她不是最卑微的弟子,而是高高在上的仙尊親傳。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受人敬仰。
崔六娘這時也掀起簾子進來,面色冷凝,“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不喜歡你,是因為你小時候經常闖禍,惹得他們沒辦法接近你。”
“我問過靈襄子前輩,她說你小時候,是神王谷最漂亮的小弟子,人見人愛。
但你生性惡劣,經常闖禍。
你五歲往器宗弟子灶里丟硝石,七歲砸墻你師叔親手養大的狐貍,八歲差點燒毀藏書閣,十歲和師姐洗澡偷走人家衣服,害人差點凍死。
你師傅原本有兩個弟子,但為了悉心教導你,還將大弟子轉交給你師叔。
你犯了錯,她為了保護你,跪先師,受鞭刑,帶你獨居后山。
你時常從后山偷跑出來玩兒,她也會偷偷跟著你,保護你?!?/p>
崔六娘自認為自己算是有耐心的了。
但要是讓她收一個這樣的徒弟,她寧可不要。
如此頑劣不說,還恩將仇報,親手弒師!
黑衣女冷哼,心如磐石,臉上帶著些許不屑,“那又如何,她殺了我家人,這都是她的報應。”
她對自己,不過是愧疚而已。
親手殺了她,不過是恩怨兩清罷了。
“純陽子告訴你的吧?”崔六娘一拂衣角坐下。
南黎翻了個白眼,聲音沙啞,“你們查到了又如何?我生是飛仙教的人,死是飛仙教的鬼。
我是不會出賣師尊的?!?/p>
崔六娘拿起桌上的峨眉刺,輕笑一聲,“你師尊確實疼愛你,送你的武器都是用龍骨鑄造的?!?/p>
南黎眼眸一閃,略有些錯愕。
她們……都知道了?
不可能的。
絕不可能。
“我們也沒想過讓你背叛你師尊,只是為你感到可惜。”崔六娘盯著她臉上的微表情,惋惜嘆氣,“你師父當年之所以把你帶回神王谷,只是因為你父母是江湖有名的雌雄大盜。
他們被仇家追殺,你母親身中劇毒,無藥可救,你父親想出賣她的行蹤逃生,被你師父殺了。
你母親臨終前,將你托付給你師父。
不過這一切,都是純陽子設的局,就是為了策反身為神王谷弟子的你?!?/p>
“另外,你師父其實是你的親姨母。
你殺了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南黎睫毛微微顫動。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視線睨著崔六娘,“……不可能?!?/p>
她才不信呢。
滿嘴胡話。
為了讓她背叛師父,連這種狗血的故事都能編造出來。
崔六娘話語淡然,不慌不忙的說道,“不光是你,恐怕被純陽子策反的另外幾人的身世,估計也跟你差不多吧,都說是神王谷害了你們。”
“但你仔細想想,你師父跟你長得是不是有幾分相似?她是不是從小悉心培養你?”
“她有哪里對不起你?如果不是她對你嚴加管教,借助神王谷的名頭護著你,你一踏出神王谷,焉能活命?”
“荒謬!”南黎怒斥,睜大眼眸,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想到從前的事。
師父……
好多年了,可她的模樣一直不曾讓她忘卻。
她憎恨的仇人,居然是她的親人?
不可能。
她們一定是在騙她。
那個女人從她有記憶開始,就沒給過她一個笑臉,從小對她嚴厲萬分,習武招式不對要挨打,認錯字寫錯標注要挨打。
就連自己想過一個生辰她都不允許。
?。。?/p>
南黎掙扎起來,她的頭好痛啊。
這都不是真的。
騙子,騙子,全是騙子。
所有人都在騙她。
謝翀和崔六娘對視一眼。
崔六娘趁勢刺激,聲音冷厲,“你就是一個天生的壞種,害死了你娘,也害死了你師父。
你這樣的人,憑什么還能活在世上?!?/p>
壞種……
南黎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沒有啊。
她才不是壞人。
她只是想證明給師父看,她靠自己也可以揚名天下的。
可偏偏她不讓自己走出神王谷。
“不……不是的……”
“師父……”
“我不是壞人……我是……我是被人蠱惑的……師父……”
“嗚嗚嗚……”
“我不想殺你的,都是因為純陽子……他說你害死了我全家……”
眩暈中,南黎想起了師父那雙每每看她都異常復雜的眼睛。
這一刻,她忽然就醒悟了。
那哪是什么愧疚,是愛恨交織,是悲痛交加,是恨她害死了她娘,是愛她是親人之子……
她們明明就是世間最親的人。
師父?。?/p>
她做錯了是嗎?
純陽子。
都是純陽子啊。
他讓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師父,成了他的走狗鷹犬。
哈哈哈?。?/p>
“噗———”南黎悲憤交加,傷心欲絕,一口鮮血噴灑出來后,整個人也昏迷過去。
崔六娘見狀,趕緊探了一下她的脈搏。
“還好,只是昏過去了?!?/p>
看來是沒想通。
謝翀長嘆口氣,惆悵道,“昨夜看見她的記載,我便覺得她同我們有幾分相似,都是純陽子的棋子,受人擺布!”
崔六娘抿唇,看著外面的藍天,內心感慨,“至少我們掙脫出來了。”
多虧了瑜兒。
但轉念一想,也倍感可怕。
如果她們沒辦法掙脫,死在流放路上,那這一生,也算如塵埃草木一般,不可言說。
謝翀心中對純陽子的恨更加深沉。
他有長生不老的能力,不好好修煉,傳經授道,卻偏偏攪弄風云,殘害天下蒼生。
待到有朝一日,他們面對面之時,他一定要好好問問。
他腦子里裝得究竟是什么東西。
天下萬民,又有誰對不起他了。
崔六娘走過來,拍了下他的手,“冷靜點。
事情已經發展到緊要關頭,我想那人也快狗急跳墻了。
我們千萬要穩住,不要急?!?/p>
這么多年都熬過來了,再等一年半載又有什么關系。
謝翀臉頰微動,握住崔六娘的手,目光愧疚,“苦了你了,六娘?!?/p>
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
如果她沒有嫁給自己,就不用承受這么多磨難。
“說什么呢?!贝蘖锔吨恍?,不覺得有什么辛苦的。
“行了,你守著吧,我得找你兒子問話去了?!?/p>
她今天忙著呢。
一會兒還要問問銘兒。
謝翀一聽,趕緊站起來叮囑,“別打孩子啊。”
“有什么話,好好說。”
崔六娘剛生起的溫馨,就被他攪散,“就你這爹當的輕松,我不打孩子也得打你?!?/p>
“……那你還是打孩子吧?!敝x翀退后一步,嘟囔道。
老夫老妻這么多年,他居然還逃不過毒手。
可憐見的。
兒啊,不要拖累你爹這把老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