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仙的心思活絡起來,一個幾乎沒有懸念的答案,悄然浮現在所有人的心中。
救他父母!
為了救出被鎮壓在枯井之下的父母,這個孝順而又剛烈的少年,定然會不惜一切代價。
而在那個禮崩樂壞的亂世,想從官府豪強手中救人,除了殺出一條血路,還能有什么辦法?
想到這里,眾仙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哪吒身上。
這下,難題又回到了三太子這里。
燃燈古佛這一手,玩得實在是高。
他就是要讓哪吒看,讓楊戩看,讓孫悟空看。
這是一種陽謀。
一種誅心之策。
他在給哪吒一個漫長的思考時間,讓他去權衡,去掙扎。
同時,也是在消磨孫悟空和楊戩的銳氣。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讓他們眼睜睜看著悲劇的醞釀和發生,心中的怒火與沖動,也會在這漫長的煎熬中,被無奈與宿命感一點點侵蝕。
否則,以那猴子和二郎神的性情,若是直接逼哪吒做出選擇,難免會一時沖動,不問前因后果,直接掀了這斬仙臺。
燃燈古佛不希望事情發展到那一步。
他要的,是讓哪吒心服口服地,親手行刑。
是讓孫悟空和楊戩,找不到任何動手的理由。
他要將陸凡的死,辦成一樁程序正義,無可辯駁的鐵案。
......
鏡中的世界,光陰流轉。
夏去秋來,山野間的綠意被一片枯黃取代。
陸凡帶著弟弟妹妹,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身上的華服早已成了破爛的布條,腳上的鞋履也磨得見了底。
更折磨他的,是體內經脈寸斷后,時時刻刻傳來的劇痛,以及那如影隨形的饑餓。
他學會了分辨哪些野果可以果腹,哪怕酸澀難咽。
他學會了在冰冷的河水中,笨拙地捕捉小魚,用最原始的方式烤熟了,先喂給弟弟妹妹,自己再吃剩下的骨渣。
夜里,他將兩個孩子緊緊摟在懷中,用自己并無多少溫度的身體,為他們抵御山間的寒風。
弟弟妹妹很懂事,他們很少哭鬧,只是常常在睡夢中,呢喃著“爹爹”、“娘親”。
每當這時,陸凡都會睜開眼,默默地看著夜空,將淚水和對父母的思念,一同咽回肚子里。
他不能倒下!
他答應過他們,要將爹娘救出來!
在這之前,他必須先讓弟弟妹妹活下去。
這一日,當他們翻過又一座光禿禿的山丘時,一片綿延的青灰色城郭,突兀地出現在地平線的盡頭。
城墻高大,炊煙裊裊,隱約還能聽到人聲的嘈雜。
是城池!
陸凡的眼中,第一次迸發出了希望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帶著弟弟妹妹這樣流浪下去了。
他們還太小,身體太弱,經不起這樣的風餐露宿。
他自己的身體也已經到了極限。
他必須......必須為他們找一個安身之所。
一個能讓他們吃飽穿暖,平平安安長大的地方。
哪怕,那意味著他要與他們分離。
“小山,小月,我們去那邊看看。”
他牽著兩個孩子,加快了腳步,朝著那座象征著希望的城池走去。
越是靠近,城墻的輪廓便越是清晰。
那是由巨大的青石壘砌而成,墻體上布滿了風霜的痕跡,透著一股厚重而滄桑的氣息。
城門大開,有背著行囊的商旅,有推著獨輪車的農夫,正絡繹不絕地進出。
陸凡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這里看上去很繁華,人也很多。
找一戶心善的富裕人家,將弟弟妹妹托付給他們,應該不是難事。
他強忍著心中的不舍與酸楚,領著兩個孩子,匯入了進城的人流。
當他走到那高大的城門之下時,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城樓之上,懸掛著一塊巨大的牌匾。
牌匾上,是三個龍飛鳳舞,古樸蒼勁的大字。
陳塘關!
......
這三個字映入眼簾的瞬間,三生鏡外的凌霄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陳塘關!
一瞬間,所有竊竊私語都停止了,所有活絡的心思都凝固了。
仙官們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一個個是眉頭緊皺,眼神里寫滿了匪夷所思。
怎么會是這里?
三界之大,部洲之廣,為何偏偏是陳塘關?
封神之戰前,這地方在三界之中,并不算什么聲名顯赫的重鎮。
它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關隘,駐扎著殷商的兵馬,護佑著一方百姓。
可這個地方,卻因為一個人的降生,而變得再也不普通。
那個人的名字,早已是三界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蓮花化身,不死不滅。
他手持火尖槍,腳踏風火輪,頸掛乾坤圈,臂纏混天綾。
他曾是闡教三代弟子中的翹楚,殺伐果斷,戰功赫赫。
他曾大鬧東海龍宮,抽了龍王三太子的龍筋。
他也曾箭射骷髏山白骨洞,引出石磯娘娘,最終驚動了師尊太乙真人。
封神之后,他肉身成圣,位列仙班,受封中央祭壇三壇海會大神,統領天庭東西南北中五營兵馬,人稱三太子。
他,正是哪吒!
因為哪吒,他的父親,陳塘關總兵李靖,也從一個凡間將領,一躍成為天庭重將,受封托塔天王。
他的兄長金吒、木吒,亦在封神之后,分別歸于佛門。
金吒,是如今世尊前部護法
而木吒,成了侍奉在觀音菩薩身旁的童子。
一個陳塘關,牽扯出了天庭、闡教、佛門,更牽扯出了四海龍族。
其因果之復雜,早已是一團亂麻。
而現在,陸凡,這個本就身負無數謎團的少年,竟然又一頭扎進了這團亂麻的中心。
這......
眾仙的目光,齊刷刷地,又一次聚焦在了那個身穿紅蓮鎧甲的少年神將身上。
只見哪吒立在那里,一動不動。
當“陳塘關”三個字映入他眼簾的剎那,他那張俊美而桀驁的臉上,所有的血色都在瞬間褪盡,變得慘白如紙。
無數塵封的記憶,沖破元神的桎梏,咆哮著將他吞沒。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聞到了空氣中,那股刀鋒般咸腥的海風味道。
感受到了夏日里,那令人窒息的,濕熱黏膩的空氣。
聽到了城墻之外,日夜不休的,海浪拍打礁石的轟鳴。
那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囚籠。
他想起了自己降生之時,那個肉球的模樣,父親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恐懼,將他視作妖孽。
他想起了七歲那年,在九灣河中洗澡,因混天綾攪動了龍宮,引來了巡海夜叉和龍王三太子敖丙。
他記得自己打死敖丙,抽出龍筋時的快意。
也記得四海龍王水淹陳塘關,逼迫父親交出自己時的,那份滔天的威壓。
他永遠忘不了,父親李靖當時看他的眼神。
那眼神里,沒有父子親情,沒有半分維護。
只有恐懼,憤怒,以及一種急于撇清干系的決絕。
仿佛他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個給他惹來滅頂之災的,不祥之物。
“孽障!全是你惹的禍!”
“你還不速速前去領罪,難道要讓全城百姓為你陪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