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安徽率先恢復省文聯工作,1966年停辦的“工農兵創作學習班”也以新形式重啟,目標是發掘“能貼著時代脈搏寫作”的新人。
也就是現在的安徽青年創作會議。
這一年的青創會也匯聚了未來安徽文壇上的菁英,不少青年作家都成了1980年安徽作協成立后的元老。
可以說,蘇中給予許成軍發言的機會彌足珍貴。
對于前輩給予的厚望,許成軍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笑著向前輩表示了感謝,與蘇中互換了通訊地址。
站在編輯部大門口,他站定良久。
然后十分中二的來了句:1979,我他媽來了!
周明探出腦袋:“你小點動靜,沉穩點!丟人!”
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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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成軍的腳步聲剛消失在巷口。
編輯部的笑聲就撞得窗玻璃嗡嗡響。
這個年代,文學雜志社,哪怕是《安徽文學》這樣的省級報刊也規模并不大。
一個許成軍足夠大家伙聊一整個夏天。
周明把煙蒂摁滅在搪瓷缸里,指節敲著桌沿:“你們說說,這小子下午談‘文學要回家’那番話,像個蹲田埂的知青說的?”
他干了這么多年主編。
手底下帶過的知青作者不說一千也有八百。
其他知青不是寫想要回城,就是寫種地的苦。
能從頭到腳一直給他驚喜的就這么一個。
林秀雅正往詩稿上別紅綢帶,聞言直晃腦袋。
“周主編,劉組長,你看我這眼光,一眼就相中了《時間》,明天中午食堂得給我加雞腿哩!”
劉祖慈剛把“新人三十家”的征稿函碼整齊,聽得林秀雅的話,跟著笑了。
“加雞腿,找主編,提我作甚?”
“不過,他說‘十年后會有人倒著寫故事’,這話有意思!咱們還在糾結‘怎么寫改革’,他已經看到‘怎么用新法子寫’了。剛才韓瀚打電話來,我跟他提這茬,老韓在那頭喊‘這小子是塊璞玉’!”
張老摘下老花鏡,用袖口擦著鏡片笑:“最難得是他跟蘇中辯理時那份穩。老蘇說‘個體敘事會沖垮堤壩’,他不慌不忙說‘河寬離不開小溪’,還舉了工廠招工啟事的例子,連公劉都直點頭。這眼界,別說知青里少見,就是省作協那幫寫評論的,也得掂量掂量。”
“明天全體加雞腿,慶祝收到《谷倉》!”
周明接著周老的話,笑著應聲。
他又從抽屜里翻出許成軍的發言記錄:“你們看這字里的勁兒。不說‘要突破’,說‘驚雷和雨滴都得有’;不說‘要創新’,說‘雞叫收工能倒著寫’。”
“我是真喜歡!”
林秀雅突然想起什么,捧出《時間》詩稿:“他寫詩也帶著這股子通透!‘碎瓷拼貼成窗’不就是下午說的‘個體與集體互補’?難怪公劉說‘這詩里有哲學’,我看啊,是他心里裝著整個時代的模樣。”
張老端起茶缸抿了口,喉結動了動:“我跑了三十年基層,見過的知青作者能從合肥排到鳳陽,沒一個像他這樣。青創會讓他壓軸,對嘍!”
周明站起來,帆布包往肩上一甩:“走,買兩斤瓜子去!今晚得給BJ的老友寫封信,讓他們瞧瞧,咱安徽地界冒出個能看透文學往后十年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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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成軍回到招待所時,太陽已經落了山。
該給家里人寫一封家書了。
他繼承的不僅是這具年輕的身體,還有原身的記憶和對家的歸宿。
煤油燈暈染開暖黃的光,許成軍將“鳳陽人民公社”信箋鋪平在掉漆的木桌上。
筆尖懸了懸,先在右上角寫下“1979年7月6日,合肥”,。
“爹、娘:
見字如面。
合肥這邊事事順意,《安徽文學》編輯部的前輩們待我親厚,我的中篇小說《谷倉》預計9月見刊,改稿會也開得扎實。今天討論時,省文聯的蘇中先生夸我‘看事透’,劉祖慈老師還說要把我的小詩收進新輯子里。這些事說來話長,等回家給你們細細講。
娘的咳嗽入秋該好些了吧?杏花娘給的枇杷葉我晾在**大隊窗臺上,干得透透的,帶回給您煮水喝。上次信里說曉梅學徒期滿,廠里可有考高考的名額?這邊書店新到了高中課本,我挑了本數學給她捎著,她有中專的學歷,終歸是,趁年輕考個大學要好些。
大哥在部隊上返鄉探親的事定了嗎?興許我此次回家能趕上大哥探親。
改稿會已畢,下月初要參加省里的青年創作會,到時候估摸還得在合肥盤桓十來天。等這邊事了,我就回家看看。許老實說新麥入倉了,倉頂的茅草該換了,我回去搭把手。錢老師家的兒子,錢明現在應該在蚌埠二中的考場上,他想考北外。
對了,合肥的糖糕做得地道,帶兩斤給小妹解饞,再給爹您捎瓶散裝酒,是這邊酒廠新出的,據說不上頭。
夜深了,不多寫。盼家里都好。
成軍敬上”
寫信的時候猶豫了下,終究沒將推薦上復旦的事寫上。
許父最愛說的是,“事不定,常莫言”。
等定了再說吧,他們應該會很吃驚吧!尤其是大哥。
寫完把信紙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塊,塞進印著“為人民服務”的信封。
窗外的蟬鳴稀了,遠處傳來火車進站的汽笛。
許成軍對著信封呵了口氣,仿佛這樣能讓字跡干得快些。
這年代車馬很慢、郵件很忙。
明天一早就去郵電所寄。
信走平郵,十來來也該到了。
他想象著爹戴著老花鏡讀信的模樣,娘定要把那三顆棗分給曉梅兩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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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埠二中的考場里,錢明盯著英語試卷上的“production”犯愣。
監考老師的皮鞋聲從過道傳來,他忽然想起許成軍教的土辦法:“pro-‘撲肉’,duc-‘豆角’,tion-‘神’——撲肉豆角有神,不就是‘生產’嘛!”
嘴角剛翹起來,趕緊用手背按住,假裝揉眼睛。
英語作文題是“我的生產隊”,要求用50個詞描述。
他提筆就寫:“We grow wheat and corn.Every one works hard.The new way makes more food.We are happy.”
心里直樂。
管它對不對,總算把“新辦法多打糧”說清楚了。
交卷時,他瞥見前排女生的英語作文寫得稀稀拉拉,還嘟囔著“真難”。
心里算是踏實,考試雖有波折,但大體順利。
數學考到一道選擇題時,錢明的筆尖頓了頓。
題目密密麻麻寫了三行:“生產隊要給麥田噴灑農藥,現有濃度20%的藥液30斤,需加清水稀釋成濃度5%的藥液。若每畝麥田需噴灑稀釋后藥液8斤,問這些藥液可噴灑多少畝?”
他在草稿紙左下角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噴霧器,旁邊列著算式:“設需加清水x斤,20%×30=5%×(30 x),x=90。總藥液120斤,120÷8=15畝。”
算完盯著“15畝”三個字,突然在旁邊畫了個小問號:“咱隊的噴霧器總漏藥,實際能噴12畝就不錯了。”
當然,也別覺得簡單,這是恢復高考的第三年。
數學考試就是這么個光景。
也是能羨煞了21世紀正在為高考數學撓頭的孩子們。
別羨慕孩子,你要生在這個時代可能不用學習!
別開始笑!
你得種地~
...
走出考場,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心里想著,也不知道成軍稿子怎么樣了。
遠處傳來賣冰棍的吆喝,摸出五分錢買了根綠豆冰。
盤算著:要是真能去BJ,第一件事就去**廣場,看看“能照見人影的石板路”。
冰棒紙被風吹得飄起來,往火車站的方向飛。
1979年的秋天,好像什么都在飛。
紙蝴蝶,考卷上的字,還有年輕人心里的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