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許成軍趕緊擺手,“我這剛要出門,還不知道復(fù)旦的門朝哪開呢。”
“放心,朱冬潤教授我了解。”蘇中安慰了句,“他最煩酸文假醋,你那點玩意對他路子。”
這位是典型的面冷心善,當(dāng)時改稿會批許成軍最狠的是他,但是后來一直幫著許成軍的也是他。
責(zé)之切,愛之深?
“酒拿著,路上喝,解悶子!”
劉祖慈突也湊過來,酒壺往許成軍手里塞了塞:“BJ現(xiàn)在吵‘朦朧詩’,顧成寫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被批得很著呢。你到了上海留意著,這股風(fēng)遲早刮過來。”
“何止朦朧詩。”蘇中撇撇嘴,“《人民文學(xué)》剛發(fā)了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好大的名頭,改革派文學(xué)先鋒呢!”
“檢票了!”廣播里的女聲帶著電流聲。
快到他檢票時,就聽周明沖他喊著:“到了上海別學(xué)那些學(xué)生娃裝斯文,該爭就爭,該罵就罵,咱安徽人不怵場。”
周圍人都看他,老周頭也不回帶著幾人扭頭就走。
這老東西!
眾人怒視。
....
合肥站月臺。
蒸汽機(jī)車噴出的白霧順著木質(zhì)雨棚的縫隙往上躥。
檢票口的鐵皮欄桿銹跡斑斑,穿藍(lán)色卡其布制服的檢票員用銅頭剪在許成軍硬紙板車票上咔嚓剪出三角缺口。
許成軍愣了愣。
差點想說你要不再給我剪一個~
這小缺口承載了他前世穿越前少年時期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
懷念啊~
還沒等他傷春悲秋,這進(jìn)站的人潮瞬間讓他垮了臉。
干部模樣的人腋下夾著公文包;
知青打扮的姑娘背著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挎包,網(wǎng)兜里兜著鋁制飯盒,里估計是母親塞的腌菜和窩頭;
還有扛著鼓鼓囊囊蛇皮袋的漢子,袋口露出幾尺花布,大概是托關(guān)系弄到的緊俏貨。
誰的網(wǎng)兜勾住了旁人的補(bǔ)丁褲,立刻響起“同志,慢些”的招呼聲,混著站臺廣播里“檢票進(jìn)站”的沙啞通知。
好家伙。
真他喵的擠啊!
別擠啦!
22型綠皮車廂的鐵皮門被乘務(wù)員用力拉開。
等車的人瞬間像潮水一般涌入,許成軍在里面像根稻草,搖搖欲墜。
媽的,拼了!
他咬著牙硬是往里急,到也在末尾鉆了進(jìn)去。
車廂里,墨綠色的鐵皮座椅還帶著隔夜的涼意,靠窗的位置早被人用搪瓷缸占了。
穿軍綠色解放鞋的腳踩著地板上的瓜子殼,有人把捆著麻繩的木箱塞進(jìn)座位底下,箱角磕到鐵架發(fā)出哐當(dāng)聲。
“讓讓,讓讓!”穿中山裝的男人抱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擠過來,姑娘手里攥著塊水果糖。
剛站定的許成軍瞬間又被擠開。
剛要回頭怒視。
看著小女孩對他笑,一張臉?biāo)查g變成了苦瓜。
好大一張囧字!
他拿著票下意識的想要對號入座,卻在找座位的時候犯了難。
這年頭,22型硬座車廂定員 118人,座位號尾數(shù)為 0、4、5、9的靠窗,但是由于這年頭的管理困難,往往車上超員百分之50以上。
所以,
他的座被人占了。
占座的是個40來歲的大姐,正吃著炒瓜子,看他走過來,大姐很自然的抬了抬屁股。
嗯,往左挪了一點。
“沒事,小伙子,出門都不容易,咱一起擠一擠!”
“下次記得早點來占座啊!我這提前了快一個小時呢!”
說完還拍拍座位,大方極了~
許成軍嘴角抽了抽,順勢坐下,這年頭坐個火車節(jié)目可是真的多!
得!謝謝大姐吧~
“沒事!坐吧!擠擠!客氣啥!”
“我安慶的,小伙子哪人啊~”
“我鳳陽的。”
“呦呵,那地好啊!小崗村最近可出了名了!”
....
硬座中間的小桌板上堆著搪瓷缸。
放著大姐帶的炒瓜子,熱心的大姐還給周圍人分了點,又給許成軍多抓了一把。
她說“小伙子長得精神!得多吃點!”
你看,
所以哪個年代長得帥都能吃顏值紅利!
一米八幾的大個誰看了不迷糊?
突然一陣騷動,穿鐵路制服的人舉著信號燈走過,車底傳來金屬碰撞的哐當(dāng)聲。
蒸汽機(jī)車開始給煤了,煙囪里噴出的黑煙裹著火星子,在月臺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靠窗的老太太推開月牙形車窗,風(fēng)卷著煤渣撲進(jìn)來,有人趕緊用報紙擋住臉。
報紙上“改革開放”的黑體字旁邊,不知被誰印了個模糊的鞋印。
賣零食的乘務(wù)員推著鐵皮車過來,車軸吱呀作響,“橘子水!兩毛五一瓶!”的吆喝聲里,混著后排嬰兒的哭鬧和遠(yuǎn)處貨車鳴笛的長音。
車動的時候,所有人都往前晃了一下。
有人慌忙抓住前排座椅的鐵扶手,扶手上的紅漆早被磨成了斑駁的底色。
窗外,合肥站的站牌慢慢往后退,月臺盡頭的水塔上,“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標(biāo)語在晨霧里若隱若現(xiàn)。
車廂里,穿藍(lán)布衫的女人正用火柴點燃煤爐
鋁鍋里的玉米糊咕嘟冒泡,混著滿車的汗味、煤煙味、還有劣質(zhì)煙草的味道,一起隨著綠皮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墓?jié)奏,往東邊的上海去了。
...
許成軍買的是直達(dá)車,但是1979年合寧鐵路尚未建成,合肥至上海的直達(dá)列車需繞行蚌埠,所以時間自然長了點,列車員說11個小時。
旁邊大姐哂笑,“老實坐著吧,不晚點2小時到不了上海灘的咯!”
...
這車?yán)锶藬D人,三人的座位硬坐了四個,這還是好的,對面嘛...
連大帶小五個半!
還挺干部模樣的大哥說:“這趟車,真不錯啊,人不多!下次還得買這趟。”
好家伙!
這還不錯。
那過道蹲著的、坐馬扎的、坐報紙上的、站著的。
總之滿滿登登。
最奇的是,座位底下還有躺著的。
哪的座位?
就許成軍屁股底下的~
大姐說,這還是緊俏位置,好著嘞,一般人沒點功夫還真搶不到!
能躺著、底下還涼快,可不好嘛!
許成軍嘆為觀止。
但是,
讓他躺地下他是萬萬不能!
結(jié)果坐了倆小時。
他就感慨起了這年代人的智慧,偷瞄這座位底下有沒有空的“臥鋪”。
不是別的。
他許知青想體驗這時代的生活嘛!
體驗至上!
青春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