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知青點的茅草屋頂染成金紅色,許成軍正蹲在灶臺前烙玉米餅。
鐵鍋“滋啦”響著,混著趙剛的呼嚕聲。
許成軍無奈的笑了笑,早已經(jīng)把這當成是知青點的起床號~
...
“成軍,幫俺看看這介紹信漏了啥不?”
錢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聲音有點緊。
這沒啥,再過六天就是高考,誰19歲高考不緊張?
“公社公章蓋了?縣文教局的騎縫章呢?”許成軍翻了個餅。
“都蓋了都蓋了!”
錢明把介紹信遞過來,指尖特別指了下“準予赴蚌埠參加高考”幾個字。
“昨天跑了三趟公社,文書說知青高考得額外附‘戶籍滯留證明’,俺找隊長補了,你看——”
紙上貼著張巴掌大的紙條,蓋著“**生產(chǎn)大隊”的紅章,墨跡還透著新鮮。
許成軍掃了眼日期,6月29日,正好卡在最后期限。
重開高考前幾年,考試條件雖然寬松,但是這年代,戶籍證明、學籍證明是紙質(zhì),又相對后世管理混亂,漏過任何一個章都可能被卡在考場外。
“去蚌埠坐啥車?”他把烙好的玉米餅塞進布包,油紙被燙得“滋滋”響。
“趙剛說早班車五點半發(fā)車,到蚌埠得倆鐘頭。明天一早就走。”
錢明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鐵皮飯盒,里面是切得細碎的蘿卜干,“俺娘托人捎的,說讓咱倆路上就著餅吃,咱一人一半。”
許成軍摸出塊玉米餅遞給他:“嘗嘗,多放了把芝麻。”
“你真不試試?”
錢明嘴里塞著餅,含糊不清地問。
“雖說只剩六天,臨時抱佛腳總比不抱強。”
許成軍往布包里塞著推薦表,忽然笑了:“這還考啥,來不及了!”
“再說。”他瞥了眼錢明手里的《英語九百句》,封皮都磨掉了,“我之前也壓根沒打算考。”
不等著錢明說啥,一句話堵住了他的嘴。
“那也趕不上了。”
“工農(nóng)兵推薦這路子,材料早就遞上去了,走高考怕是兩頭空了。”
錢明沒再勸。
“這是俺哥從部隊寄的鋼筆,銥金尖的,寫推薦表好用。”
布包里的鋼筆還帶著體溫,筆帽上刻著“為人民服務”,筆桿被摩挲得發(f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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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點的木門“吱呀”開了,趙剛扛著鋤頭進來,褲腳沾著露水,手里還攥著個剛從地里摘的黃瓜。
“錢明,你娘讓你去拿雞蛋!說煮了十個,路上吃!”
他瞥見許成軍的布包,“成軍也走?”
“他去縣城辦手續(xù)。”
錢明往帆布包里塞著《高中數(shù)學》,書頁邊緣卷得翹邊,“俺去蚌埠。”
“正好,俺跟隊長請假了,送你倆去公社車站。”
趙剛往嘴里塞著玉米餅,含糊不清地說,“昨天李二娃說,蚌埠車站有倒賣電子表的,你可別學他瞎搞。”
“那小子前天想用兩斤糧票換一塊,票花了,表也沒見著。被隊長發(fā)現(xiàn)罰去看倉庫,此刻怕是還在賬本上畫‘正’字贖罪呢。”
許成軍忍不住笑了。
李二娃那點小聰明總用不到正地方,卻也透著股底層生存的機靈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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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公社走的路上。
錢明突然指著遠處的土坡:“還記得那棵老槐樹么?”
許成軍的腳步一頓。
去年秋末,天已經(jīng)涼透了。
王奎自留地的事發(fā)了。
那會,原主縮在人群里。
回來后在日記里寫“這輩子再也不想沾‘出頭’的事”。
原主不去參加高考,也是被那場面嚇怕了。
“今年不一樣了。”
錢明的聲音很輕,“王奎的事,劉干事也和你說了。”
他從布包里掏出張皺巴巴的人日報紙,“你看這篇社論。”
許成軍接過報紙,標題《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字印得格外鮮艷。
風掀起報紙邊角,露出錢明在空白處寫的批注:“1979.6.15,距高考2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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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郵電所的青磚墻被曬得發(fā)燙。
錢明正跟郵遞員打聽蚌埠的旅社,嗓門壓得低低的,怕被旁人聽見“高考”倆字。
這年頭,讀書考學還是件需要藏著掖著的事。
許成軍趴在柜臺上,填著去縣城的介紹信。
鋼筆在紙上劃過,他寫得很慢,卻在“事由”一欄頓住了。
該寫“辦理入學推薦手續(xù)”,還是“處理個人事務”?
最終落筆時,選了個更模糊的說法:“赴縣接洽工作”。
找張股長辦事不算接洽工作?
別拿股長不當干糧!
啊呸!干部!
“成軍,俺先走了!”
錢明背著帆布包往車站跑,又突然停住,回頭喊,“等俺考完,去合肥找你!”
許成軍揮揮手,“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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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郵電所出來,趙剛正蹲在石碾子上抽煙,煙鍋在地上磕得邦邦響:“真不跟錢明一塊考?聽說今年大學擴招,知青考中了能轉城市戶口。”
“各有各的道。”
“你希望我,都不如你拎著鋤頭上。”
許成軍往縣城的方向走,腳步輕快,沒個好氣。
別說了,再說煩了!
趙剛也不惱,笑了:“你倆要是都成了,出倆大學生,咱知青點也算熬出頭了。”
路邊的玉米地里,李二娃正背著噴霧器打藥,藥桶晃得厲害,把褲腿都濺濕了。
見了許成軍,老遠就喊:“成軍哥,要是去了上海,給俺捎塊香皂!上海牌的!”
“先把你昨天偷藏的麥穗交出來再說。”
許成軍笑著應道。
他昨晚幫許老栓盤庫,發(fā)現(xiàn)倉底少了兩斤新麥,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這小子干的。
李二娃的臉騰地紅了,脖子梗著卻不敢頂嘴,只是嘟囔著:“俺娘的肺病要紅糖,隊里分的不夠用……”
許成軍心里一動。
他想起杏花昨天偷偷告訴他的話:“二娃哥也不是壞,就是急著給娘治病。
去年批王大爺,他還偷偷往王大爺家送過紅薯呢。”
原來這看似油滑的少年,心里也揣著塊軟地方。
這年代的人啊就像地里的莊稼,看著雜亂,根底下都連著泥土的溫度。
他從布包里摸出塊玉米餅遞過去:“拿著吃。”
...
風穿過玉米葉,發(fā)出沙沙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