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騰的云海之上,光禿禿的山頂,一個穿紫袍的老道和一個穿白衣服的仙人正在對峙。
突然,紫袍老道獰笑著搶先出手,速度極快,像鬼一樣逼近了白衣仙人。短短幾招之內(nèi),刀劍撞擊得哐哐響,打破了周圍的寂靜。
白衣仙人悶哼一聲,猛地后退,袖子弄臟了一塊。
紫袍老道站穩(wěn),枯瘦的手掌對著云海虛抬,整片天地瞬間變得一片死寂!奔騰的云海好像被凍住了一般。
接著,他掌心“滋啦”冒出一團紫色電光,尖叫著漲到有腦袋那么大。白衣仙人大吃一驚,急忙后退!
同時,那狂暴的紫色電球猛地往內(nèi)一縮,縮成一顆綠豆大的小點。這個小點在瘋狂吸收周圍的光線和聲音,十丈內(nèi)的東西都變得昏暗扭曲。
那詭異的紫光,照亮了紫袍道士臉上每一條兇狠的皺紋,他啞著嗓子說:“這一下,絕對打得你魂飛魄散!”
他枯瘦的手腕上青筋暴起,紫氣直冒。
那枚吞噬一切的紫色死亡小球,悄無聲息地對準(zhǔn)了嚴(yán)陣以待的白衣仙人,紫電在手上翻涌,眼看就要把對面的白衣仙人劈成焦炭——
然后,沒了。
小人書的最后一頁,只剩一個被撕破的殘缺。根據(jù)狗剩的推測,多半是狗蛋他弟擦屁股用了。
“好歹寫句‘未完待續(xù)’啊!”
狗剩氣得把書往田埂旁的那棵快要枯死的柳樹上一拍,驚飛了三只趴在樹干上滋哇亂叫的知了。
他把腳邊一塊土坷垃踢進河溝里,蹲在那棵柳樹下,扯著破了洞的褲腳,用手扇風(fēng)。
那本被汗水浸濕的小人書還揣在懷里,有些發(fā)皺了。封面上“修仙大戰(zhàn)”四個歪字,已經(jīng)糊了一半,卻還是被他當(dāng)成寶貝一樣。
“他娘的狗蛋,”狗剩對著河面齜牙咧嘴,“借本書還掐掉半本,祝你下次偷王二嬸家的瓜被打斷腿!”
這里的夏天,總帶著一股能曬裂地皮的焦糊味。
這就是狗剩的十二歲的夏天,在被太陽烤得冒白煙的田埂上,對著半本殘缺的小人書罵街。
狗剩是穿越到這個世界的。
剛來時,狗剩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一個半歲的嬰兒,還叫“狗剩”這么個俗氣和爛大街的名字。
前世的記憶模糊不清,什么都想不起來,索性就不想了。
正暗自納悶著,只聽耳中一個機械般的聲音響起:「等著——」,便從此了無聲息。
這一等,狗剩就等了十二年。
他住的石洼村,說是村,其實就是二十來戶土坯瓦房,坐落在青嵐國南部最邊緣的位置。
這村原本沒有名字,因位于石洼山腳下,因此得名。
這里的人,一輩子沒見過什么修仙者,只知道老天爺高興了給口飯吃,不高興了就用洪水把農(nóng)田沖成爛泥塘。
“狗剩!死娃子跑哪兒偷懶去了!”
河?xùn)|岸傳來老娘的吼聲,穿透力跟村里敲了幾十年的破銅鑼有得一比,神仙來了都得抖三抖。
狗剩一縮脖子,趕緊把小人書塞進石頭縫里藏好,抄起旁邊的水瓢舀了一瓢河水,就往自家地里跑。
他家的三分地在河灣處。爹娘正弓著腰,薅著田里的野草,后脖子被太陽曬得光亮。
狗剩踮著腳,把水瓢遞過去,他娘接過猛灌兩口,水順著下巴流進脖子,在黝黑的皮膚上沖出兩道白白的痕。
“看你那蔫樣,”他娘用手背擦嘴,“是不是又惦記著修仙的破爛事?跟你說過八百回了,別看那破書了,咱石洼村的祖墳就沒冒過那青煙,老老實實種地娶媳婦才是正經(jīng)營生!”
狗剩嘟囔:“可書里說,有的修仙者能讓石頭變金子呢。”
“變金子?”他爹直起腰,手里的鋤頭往地上一頓,“能讓你頓頓吃上白面饃就謝天謝地了!去,把河溝那邊的草除了,晚飯給你蒸個雞蛋。”
“真的?”狗剩眼睛亮了。
雞蛋這東西,一年到頭也就端午能聞聞味兒。
“騙你是狗。”他爹揮揮手,又埋頭薅草去了。
……
狗剩揣著滿心歡喜,跑到河溝,卻沒心思干活。
青嵐國石硯縣境內(nèi)的河,都是渾濁的黃泥水,只有石洼村這段河灣清澈些,岸邊長滿了野草藤蔓,能劃破腳。
他踢著石子往前走,心里還在琢磨那本沒看完的小人書——
紫袍老道的雷球到底劈中沒?白衣仙人是不是藏了什么大招?
正想得入神,耳中突然傳來那個沉匿了十二年的機械般的聲音:「小心腳下——」「■■開啟——」
愣神之際,狗剩腳脖子突然踢到個軟乎乎的東西。
“哎喲!”狗剩嚇了一跳,以為踩著了蛇,猛地蹦開三尺遠,“怎么不早說?開啟?什么開啟?”
然而,那個聲音又消失了,不再回應(yīng)。狗剩哪還顧得上這個,還是眼前的蛇要緊。
趕緊低頭一看,哪里是蛇,河岸邊的蘆葦叢里,直愣愣地趴著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
那人臉朝下,埋在濕泥地里,一頭白發(fā)亂糟糟地鋪在地上,說好聽點,真比狗剩見過最白的云朵還晃眼。
那人身上的白袍,看著料子極好,雖然沾了泥,卻沒破一個洞,連褶皺都像是精心設(shè)計的。
這就奇了!
石洼村的人穿的都是打滿補丁的粗麻布。別說白袍,就是縣太爺下鄉(xiāng)時穿的綢緞,也沒這料子看著滑溜。
狗剩蹲下來,用樹枝戳了戳那人的后背。
“喂,你還喘氣不?”
沒反應(yīng)。
他又戳了戳,這次用了點力。
“水……水……”
悶在泥里的人終于有了動靜,聲音啞得很,就像,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氣若游絲的。
狗剩想了半天,只能想到這個形容。
狗剩納悶地?fù)蠐项^:“這不就是河嗎?你自己喝啊。”
他繞到前面,想看清楚臉,剛走兩步,忽然被腳下的東西滑了一下。
“哎呦——”
狗剩低頭一看,是個青色的石頭,還系著紅絲線,上面刻著彎月牙,沾著泥,卻擋不住它發(fā)出的溫潤的光。
狗剩撿起來揣進兜里,心說,這玩意兒看著能換兩個白面饃吧?
“水……”那人又哼唧起來,胳膊微微動了動,像是想抬卻沒力氣。
狗剩嘆了口氣。
雖然他娘總說,讓他別多管閑事,但看著這人快斷氣的樣子,實在硬不起心腸。
他跑到河邊舀了半瓢水,捏著那人的后頸,把腦袋抬起來——
這一抬,差點把水瓢扔了。
那人臉上全是泥,可露出來的下巴,線條卻挺得筆直,皮膚白得不像活人,睫毛長得離譜,沾著泥珠,就像兩把小扇子似的。
狗剩活了十二年,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哪怕是鎮(zhèn)上漂亮房子里的姑娘,也沒這股子……說不上來的勁兒。
“張嘴。”狗剩把水瓢湊過去。
那人像是沒聽見,還是直挺挺地,閉著嘴喘氣。
狗剩沒辦法,只能撬開他的嘴,一點一點,把水灌進去。
剛灌了兩口,突然感覺手心一燙,像是摸到了開水里的石頭!
“我日!”他猛地縮回了手,只見那人眉心突然亮起一點金光,快得像是錯覺。
再看時,金光沒了,那人卻像是緩過勁來,喉嚨里發(fā)出“咕咚”一聲,總算自己把水咽下去了。
“還、還要……”他聲音依舊很沙啞,卻比剛才有了點力氣了。
狗剩又去舀了兩瓢,直到那人擺擺手說夠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
日頭漸漸偏西,把兩人的影子拉長。河風(fēng)吹過河邊的蘆葦叢,沙沙的聲響里,混著遠處爹娘收拾農(nóng)具的動靜。
“你是誰啊?”狗剩忍不住問,“怎么趴在這兒?”
白衣人慢慢抬起頭,臉上的泥漬滑落,露出一雙異常清亮的眼睛,瞳孔顏色很淺,像琉璃珠子一樣。
他看了看狗剩,又看了看四周,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在努力想什么。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突然頓住,“忘了。”
“忘了?”狗剩瞪圓了眼,“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白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眼神茫然,就像剛出生的小羊羔:“我記得……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卻想不起是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白發(fā),“還有這個,好像不應(yīng)該是白的。”
狗剩上下打量他:“你穿得這么好,不像趕路的啊。是不是被人搶了?還是……”
他突然想起小人書里的情節(jié),眼睛一亮,“你是不是修仙者?”
白衣人愣了愣,下意識地抬手對著河面揮了一下。
“唰!”
突然從河面拔起一道半尺高的水墻,在半空懸了三個呼息,“嘩啦”一聲落回河里,濺了狗剩滿臉的水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