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不懂啥叫“供油提前角”,可“被人動過了”這五個字,聽得清清楚楚!
這不明擺著說,拖拉機不是自己壞的,是有人故意搞鬼?
“你放什么屁!”
技術員孫浩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指著王鐵山鼻子怒罵:“你個泥腿子懂個屁!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什么叫動過?你是說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搞破壞,我這技術員眼瞎?”
這話既是反駁,更是撇清。真要有人搞破壞他沒查出來,那就是重大失職!
劉主任臉色徹底陰沉,銳利目光死死盯住王鐵山,語氣滿是警告:“王鐵山,這不是玩笑。你說有人動過,證據呢?拿不出證據,就是造謠,破壞公社團結!這后果你擔不起!”
一頂大帽子結結實實扣了下來。
人群外的王崇軍和馬鳳急得滿頭汗,他們怎么也想不通,兒子修個機器,怎么就惹上這么大麻煩。
面對孫浩的暴怒和劉主任的施壓,王鐵山神色依舊平靜。他知道,供油提前角調節螺栓上那點細微劃痕,只有靠他前世在精密儀器上練出的眼力才勉強能辨,現在根本沒法當證據。糾纏這個,只會陷入口水仗。
他淡淡一笑,話鋒一轉:“動沒動過,可以暫且不論。供油提前角不對,頂多讓發動機不穩,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啟動都難。這說明,還有個更直接、更要命的問題。”
眾人聽得一愣。孫浩還想罵,王鐵山已不再理他,轉向人群揚聲道:“麻煩兩個力氣大的兄弟來搭把手,幫我搖一下啟動桿。”
立刻有兩個壯實后生擠出人群:“鐵山哥,咋整!”
“聽我口令,勻速用力搖,別停。”王鐵山吩咐完,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車頭前,竟半蹲下去,閉上眼,耳朵幾乎貼在了冰冷的引擎外殼上。
這“門外漢”舉動,頓時引來孫浩和他幾個學徒的嗤笑。
“哈!聽診呢?真當自己是赤腳醫生啊?”
“裝神弄鬼,看一會兒怎么收場!”
“裝模作樣!”孫浩鼻孔里噴出一聲冷哼。
村民們也看得一頭霧水,摸不清王鐵山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劉主任板著臉,眼神卻透著好奇——這小子辦事,向來不按規矩。
“嘿咻!嘿咻!”
那兩個后生咬緊牙,使出吃奶力氣轉動啟動桿。沉重機件嘎吱亂響,氣缸噗嗤噗嗤的,是氣體在壓。
王鐵山死死閉了眼,整個人繃緊。他不是聽那大動靜,而是里邊最細碎的摩擦聲、氣流聲。前世,他當過頂尖軍工專家。主持精密發動機測試,多少回了?一絲異響也別想溜過他耳朵。這臺東方紅拖拉機,看著粗糙,可到他耳朵里,卻清晰得跟攤開的圖畫書一樣。
氣流聲斷斷續續,帶點卡頓。像人被痰卡了喉嚨似的……
沒一會兒,他猛睜眼,精光一閃:“停!”
倆后生累得直喘氣,撒手不干。
王鐵山起身,在數百道目光注視下,語出驚人:“問題不在發動機,也不在點火系統。”
他指向發動機側面一根不起眼的黑色油管:“是油路堵了。供油不暢,時斷時續,所以啟動困難,啟動后也很快熄火。”
孫浩先是一愣,隨即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指著王鐵山,當場夸張地大笑起來,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我還當是什么高論!結果就這?油路堵了?”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對劉主任嚷道:“劉主任您聽聽!我第一個查的就是油路!油箱滿的,柴油干凈!管子我一根根摸過,沒破沒癟!”他轉過頭,像看傻子似的瞪著王鐵山:“不懂裝懂,丟人現眼!趕緊滾回家去!”
劉主任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耐心耗盡。王鐵山要是說個復雜毛病還能掰扯,可這種最初級、最先排除的可能又提出來,在他看來就是瞎蒙。
他剛要呵斥,王鐵山卻無視了癲狂的孫浩,徑直走到發動機另一側,停在了一個拳頭大小、帶玻璃罩的金屬罐子前——柴油濾清器。
王鐵山看著臉色漲紅的孫浩,眼神平靜如深潭:“孫技術員,你檢查油路時,是擰開了這個濾清器看,還是只用眼睛瞄了瞄?”
孫浩被問得猛地一噎。他當時確實只是看了看濾清器玻璃罩,見里面柴油還算清澈,就沒擰開。在他看,這老式濾清器結構簡單,一眼望穿,能出啥問題?
但他嘴上絕不可能認,梗著脖子強硬道:“我用得著你教?一個破濾清器,里面干干凈凈!”
“是嗎?”
王鐵山不再廢話。
所有人眼瞅著,王鐵山彎腰找出一把扳手。
這一下,所有目光全粘他身上了。
他到底想干啥?
沒人明白王鐵山唱的哪一出。眼見他走到濾清器前頭,扳手往底座螺母上一別!憋足口氣,膀子猛地一較勁!
吱嘎——
刺耳聲響,那銹透了的螺母硬是給他別動了!
全場鴉雀無聲,眼珠子都釘死在他手上。孫浩腦門冒汗,心里翻江倒海:怎么可能!自己明明看得仔細,這濾清器上能出毛病?
王鐵山悶著頭,手上利索,“咔咔”幾下就把螺母卸松了。
濾清器蓋板被慢慢掀開。說時遲,一股黏糊糊、比瀝青還黑的老油,裹著鐵銹渣滓,“哧溜”一下從縫里滑出來!一股子混了劣質柴油的陳年油垢味炸開了鍋,熏得人直往后退。
蓋板完全揭開,露出了里面那根黑黢黢的芯子。這下,啥都明白了!
原本該布滿細眼的濾芯,整個兒給那層黑亮亮的油膠糊死了,針眼大的洞都別想透氣!
“老天!堵成這樣!”
“敢情是這兒出的事!難怪死活打不著火!”
“鐵山好眼水啊!這都能瞧出來!”
村民堆里炸開了鍋,看向王鐵山的眼神只剩服氣。
技術員孫浩那張臉,“唰”地一下變得死白死白。他就那么瞪著那根腌臜濾芯,身子抖得跟什么似的。
怎么會!
他明明只是瞥了眼玻璃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