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修車間,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拆卸臨近尾聲。周鐵牛滿頭大汗,一半累的,一半驚的。王鐵山的指揮,已完全超出他的理解。他甚至懷疑,這小子把發(fā)動機圖紙都背下來了!
第三小時最后一分鐘,周鐵牛小心翼翼卸下最后一塊外殼。層層保護下,結構復雜的噴油泵驅動齒輪組,終于暴露在眾人面前!
所有人屏住呼吸,馬援朝也握緊了拳頭。車間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周鐵牛顫抖著拿起長柄鑷子,按王鐵山指示的位置探入,小心夾出屬于第三缸的驅動齒輪。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沾滿油污的齒輪上。
周鐵牛顫抖著手,將齒輪舉到燈下,一格、一格,極其緩慢地轉動,仔細檢查每一個齒。
一個,兩個,三個……齒似乎都完好。
周鐵牛的心沉了下去。難道真胡說八道?身后徒弟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就在即將轉完最后一圈、心中已判王鐵山死刑的瞬間——轉到最后一個齒位!
他的手猛地一抖!
整個人如同被閃電擊中,瞬間僵在原地!
周鐵牛突然僵立當場,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師傅,怎么了?”
“老周,說話?。 ?/p>
“到底有沒有事兒?”
馬援朝場長和周鐵牛的徒弟們立刻圍了上去,伸長脖子,緊盯著周鐵牛那只因用力而微顫的手。
燈光下,硬邦邦的合金齒輪上,一個細小的豁口清晰可見!
一個輪齒,正好從根部齊刷刷斷了!
“真……真崩了個齒……”一個年輕學徒喃喃道。
“嘶——”
整個車間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隨即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小小的齒輪上,挪到了那個始終平靜的年輕人身上。
他們的眼神充滿震驚、迷茫,還有一絲駭然!
王鐵山僅憑“聽”,甚至只是幾聲沉悶的余音,就精準診斷出一臺復雜重型發(fā)動機深處,那個層層包裹的小零件故障!
這算什么本事?這已經(jīng)不是技術,簡直是傳說中的“隔山打?!保?/p>
周鐵牛呆立了足有半分鐘。他粗糙的臉上,震驚、羞愧、難以置信交織變幻,最終,那銳利眼中的棱角和桀驁盡數(shù)化為深深的敬佩。
他終于明白,自己和眼前年輕人的差距,是窮盡一生也跨越不了的高度。
在全場復雜目光的注視下,這個脾氣火爆、挺直脊梁的漢子緩緩轉身。他沒有絲毫猶豫,對著比自己兒子還年輕的王鐵山,鄭重地、深深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我周鐵牛,收回之前所有的混賬話!”他聲音沙啞卻有力,在寂靜的車間回蕩。
直起身,他灼灼的目光死死盯住王鐵山,用盡全身力氣吼道:
“王——師——傅!”
這一聲“王師傅”,發(fā)自肺腑!
它徹底奠定了王鐵山在這個充滿汗水、機油和鋼鐵氣息的男人世界里的地位。
周鐵牛身后的徒弟們,看王鐵山的眼神也瞬間從懷疑嘲諷,變成了狂熱的崇拜——連他們天不怕地不怕的師傅都低頭了!
“王師傅!”他們跟著齊聲喊道,滿是敬畏。
馬援朝場長激動得滿臉通紅,大步?jīng)_上來,不管王鐵山手上是否有油污,緊緊握住他的手放聲大笑:“好!好??!我就知道錢廣發(fā)那老小子沒騙我!王師傅,你可算解了農(nóng)場的大難題了!”
然而,短暫的興奮很快被現(xiàn)實澆滅。
周鐵牛重重嘆氣,指著手中壞掉的齒輪,仿佛潑下一盆冷水:“王師傅,問題是找到了??墒恰@有什么用呢?”
他愁容滿面,苦澀道:“這齒輪是當年蘇聯(lián)進口的特種合金鋼,用了咱們聽都沒聽過的高頻淬火和超精密鍛造。別說造,我們連材料都分析不了。省里專家想盡辦法,動用所有關系都找不到替換件,這才放棄的?!?/p>
他托著齒輪,眼中絕望,“找不到病因是等死,現(xiàn)在找到病因卻沒有藥,這是眼睜睜看著希望,再絕望??!這臺‘老伙計’,終究還是廢鐵?!?/p>
剛燃起的希望,啪嚓一下,滅了。
車間里落針可聞。煙氣沉得嗆人,汗珠砸在水泥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全車間幾十號人的眼珠子,都死死釘在王鐵山身上。就看他,怎么破這死疙瘩。
王鐵山?jīng)]說話,手伸過去,從周鐵牛手里接過了那枚壞了的齒輪。世界頂尖的玩意兒,死沉。他在手心里掂了掂分量,翻來覆去,斷口、磨損處,一寸寸看得仔細。
邊上人喘氣都收著,等著看他也得像他們一樣垮下臉。
可怪了。
王鐵山臉上別說愁容,連個皺褶都沒多。
嘴角邊,倒是慢慢勾起一道弧。那不是苦笑,是實打實的自信,穩(wěn)得很。
“誰他娘規(guī)定的,”他抬頭,掃了一圈傻眼的眾人,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錘進人耳朵里,“必須得用一模一樣的東西?”這話一出,所有人腦子嗡地一下,成了漿糊。
“沒現(xiàn)成的?那咱就自個兒造?!蓖蹊F山指尖一彈那齒輪,噌兒一聲響。
“不就一顆鐵疙瘩么?”
“馬頭兒,周頭兒,”他看向徹底僵住的兩位領導,話說得平平淡淡,“騰個鍛工間給我,找?guī)讉€嘴嚴、手快、能賣力氣的弟兄?!?/p>
“三天?!彼斐鋈割^。
“三天,我還你們個奇跡?!蓖蹊F山的話如同驚雷,在剛平息的眾人心中炸響!
他剛才聽音辨癥已是神乎其技,讓人震驚佩服。
此刻,他卻說要親手打造一枚連省城專家都束手無策的蘇聯(lián)特種合金齒輪?聽在眾人耳中,只剩下“狂妄”與“荒謬”。
周鐵牛臉上那聲“王師傅”帶來的敬意瞬間被濃重的懷疑取代。
“王師傅!這可不能開玩笑!”周鐵牛第一個急了,黑臉膛上滿是焦急困惑。他搶上一步,幾乎是懇求:
“王師傅,我周鐵牛,我全班弟兄,都服你修機器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話鋒急轉,聲音拔高:
“可鍛造和修理,壓根是兩碼事!這不是捏泥巴,是要跟鋼火玩命的硬功夫!那齒輪材料,那工藝,我們聽都沒聽過,您怎么造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