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廠長!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馬富貴的聲音陡然拔高:
“我們紅星鋼廠是省里掛了號的重點企業!”
“每塊鋼板都有最正規、最嚴格的檢驗報告!”
“完全符合國家標準!”
“你們自己設備不行,焊工太差,把鋼板焊廢了,現在倒想把這盆臟水潑到我們頭上?”
“你們機械廠就是這么辦事的?!”
“你!”
張副廠長氣得渾身發抖。
“馬富貴!你少血口噴人!”
周鐵牛忍無可忍,一步上前將那塊裂紋清晰的“鐵證”鋼板重重砸在馬富貴的辦公桌上!
“你睜開眼看清楚!”
“這也是焊工不行焊出來的嗎?!”
面對這鐵證,馬富貴身旁同樣收了李建業好處的鋼廠總工程師,只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
“哦,熱脆性裂紋嘛,”
他推推眼鏡,語氣不屑,
“這在鋼材生產中允許存在,只是千分之三廢品率范圍內的個例。”
“你們運氣不好碰到了而已。”
“運氣不好?!”
周鐵牛氣得差點吐血。
局面瞬間僵持。
對方手里是成摞無懈可擊的官方文件。
己方只有一塊被定義為“個例”的樣品。
根本無法證明是整批次問題。
就在張副廠長被對方的“程序合規”逼得絕望,幾乎要無功而返時——
一直沉默站在人群后方,老實巴交的王崇軍緩緩走了出來。
他想起了兒子王鐵山昨夜特意打來的那通長話。
“馬廠長?!?/p>
王崇軍的聲音不高,卻沉穩有力,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既然你說你們鋼沒問題,那也簡單?!?/p>
他看著一臉錯愕的馬富貴,
“我們不必多費口舌?!?/p>
他稍作停頓,飽經風霜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銳利的鋒芒:
“我們現在就給在省城的廠總顧問王鐵山同志打電話?!?/p>
“他想請馬廠長您,和我們廠的李總工,帶上你們廠這批‘合格’的鋼板,和他手里那塊‘運氣不好’出了問題的樣品,”
“一起去省城冶金研究所一趟。”
“他說,想請省里的專家,用最先進的光譜分析儀看看,這兩塊鋼板里的硫和磷含量,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他說,數據面前,什么合格證,什么個例,都一清二楚?!?/p>
王崇軍的話讓馬富貴和李建業懵了。
省冶金研究所!
光譜分析!
這八個字如同燒紅的鐵錘,瞬間砸碎了馬富貴和李建業用謊言筑起的脆弱堡壘!
他們在縣城里或許能作威作福,可哪有膽子跑到代表國家最高權威的省技術機構去接受審判?
他們清楚,只要把那塊“病鋼”放進那冰冷的、能洞察一切金屬秘密的光譜儀里,鋼材內部那些如毒藥般嚴重超標的硫和磷,將立刻暴露無遺!
馬富貴那張肥胖油滑的臉瞬間褪去了所有的囂張。
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噴薄而出,將他整張臉刷得慘白如紙。
那雙被酒色侵蝕的小眼睛里只剩下哀求與恐慌。
什么廠長顏面都顧不上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那張象征權力的老板椅上沖下來,一把扯住了被這急劇轉變驚得目瞪口呆的張副廠長。
“張…張廠長!我的老哥哥!”
馬富貴聲音發顫,
“您消消氣!消消氣??!”
“這肯定…肯定是個天大的誤會!”
“工作嘛,誰還沒個疏忽的時候,您說是不是?”
他一邊說,一邊拼命朝早已嚇傻的李建業使眼色。
張副廠長剛被按在地上羞辱過,此刻哪里還有好臉色!
他一把甩開馬富貴那雙油乎乎的胖手,臉上罩著萬年寒冰。
“誤會?”
張副廠長的聲音冷得像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猛地轉身,燃燒著怒火的目光死死釘住這兩個罪魁禍首:
“馬富貴!李建業!我現在只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
“你們背后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
在張副廠長和周鐵牛等人吃人的目光下,在王崇軍那沉默如山般的重壓下,馬富貴和李建業這對無恥之徒終于徹底崩潰,將他們那樁充滿陰謀與算計的骯臟交易全盤托出。
就在張副廠長等人以為勝券在握,準備將二人就地正法時,馬富貴卻突然拋出一個讓所有人瞬間如墜冰窟的消息!
“張…張廠長……”
馬富貴的聲音充滿絕望,
“就算我們現在全認了…也…也晚了啊!”
“那批…那批合格的軍用特種鋼,三天前就被市里另一個軍工單位全提走了!”
“我們廠下一批鋼的生產計劃…最快也得排到兩個月后!”
“你們的軍令狀,那二十套軍用掛車的生產任務…根本不可能完成了!”
這個消息比鋼材本身的問題更致命百倍!
這意味著,即便抓到了元兇,整個項目也因核心原料的缺失而徹底宣告失敗!
……
消息瘟疫般傳回省城。
所有人聽聞后,都認定大局已定:王鐵山,這個從安陽縣一路崛起、創造過無數奇跡的年輕人,恐怕要迎來成名以來最慘痛的一次滑鐵盧。
然而,當王鐵山聽到這個足以令任何人絕望的消息時,并未如眾人所料般陷入憤怒或消沉。
他只是異常平靜地將自己關進了那個親手搭建的簡陋實驗室。
整整一天一夜。
他沒有看圖紙,沒有列公式。
面前唯一的物件,是從安陽縣緊急送來的、已被所有人判了死刑的“病鋼”樣品。
他的意識完全沉浸在自己腦海中那片關于材料學的浩瀚數據之海中。
這一次,他的目標不再是證明這塊鋼有多爛,而是要在這冰冷的、雜質含量殘酷超標的理論極限里,硬生生撕開一條讓它起死回生的縫隙!
他調動了上百份關于高硫高磷鋼材改良的冷門技術報告。
憑借遠超時代的精神算力,他在思維中進行著一次又一次虛擬的熱處理與化學成分推演。
最終,就在他精神力近乎枯竭之際,他捕捉到了!
一個在當時看來如同神話般的終極解決方案——滲碳粉末覆蓋法,配合多元階梯退火工藝!
他緩緩走出被汗水浸透的實驗室,撥通了縣機械廠那部能直通省城的緊急電話。
話筒里傳來張副廠長和周鐵牛等人絕望而嘶啞的聲音。
王鐵山只平靜地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讓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張廠長,先別急著上報失敗?!?/p>
“現在,立刻動手!”
“用耐火磚和石棉在車間里搭一個完全密封的臨時加熱爐!”
“另外,馬上去附近米廠,給我拉一車他們最不值錢的東西回來——”
“稻殼。”
“我要用它,把所有人眼中的廢品,重新煉成比黃金還珍貴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