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看著池明崖的臉色,發現他聽到“北蠻子”都毫不變色,內心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慨:要不怎么能年紀輕輕就穿上紅袍呢?這池明崖的養氣功夫確實了得。
被人指著鼻子罵也能面不改色,甚至看不出有什么怒氣,偏偏又有毫不費力就能碾死罵自己這群人的能力,這時候還能淡然處之沒有脾氣,池明崖這家伙能成大事!程曦在內心斷定。
事實上,池明崖能成大事這個論斷根本不需要程曦提出,就看他現在亨通的官運,都知道不會差。
但是不管池明崖能有多厲害,程曦也不會陪他去吃小餛飩,甚至內心還會中二地想:我和小餛飩,是你這輩子也沒辦法同時碰到的!誰都別想坑到我!
這時候后面的人還在嘀咕楊閣老平日里如何用江南的稅收幫扶他老家,趙陸聽著已經覺得有點坐立難安,池明崖卻仿佛沒聽到一樣,問程曦:“說起來,這次春闈的取士結果我也知道一二,程賢弟和趙賢弟有什么親屬好友趕考嗎?或許我知道一二。”
事實上何止知道一二,這次春闈,池明崖也參與進去了。
“這怎么好意思呢?”程曦笑嘻嘻地說道:“這里實在太吵了,不合適說這些事情,不如……”
就在池明崖和趙陸都以為她要客氣客氣請客換個清靜的地方的時候,程曦對著池明崖說:“不如池兄回家把名單默寫一份,讓小廝直接送給我們?”
被人指名道姓罵都面不改色的池明崖沒忍住笑了一聲,生動地演示了什么叫做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出聲。
好家伙,你可真不客氣啊!
池明崖卻不是那種溫潤如玉的真正君子,自然不會如程曦所愿,不過真的君子也很難左右逢源爬上這個位置,所以程曦對于池明崖會說什么,早就有心理準備。
但是程曦怎么也想不到,池明崖會說:“確實有點吵,但是回去也太耽誤時間了,那不如程賢弟讓他們不要吵了?”
趙陸聽了兩人的對話,不由心想:看來要在官場混,臉皮真的不能太薄啊!這兩人怎么都能這么理所當然地說出口?
池明崖都提出要求了,程曦當然是滿足他。
因此,在背后的人還在說北蠻子的時候,程曦直接打招呼:“嘿,兄弟,咱可不能說這話,你不知道嗎?據說這次要來的欽差大臣是楊閣老,現在明欒衛肯定搶著要在楊閣老面前表面,免得楊閣老給他們治一個管理不當之罪,所以你猜現在周邊的人……”
聽到程曦的話,還在激情吐槽的人立馬就閉嘴了。
明欒衛可不是什么講理的衙門,他們直屬于天子,代天子監察百官,既有兵權,又沒有維系官聲的需要,說抓你也就抓了,不需要什么證據。
在這種情況下,誰敢得罪明欒衛?
程曦沒想到,還真有愣頭青敢。
在程曦搬出明欒衛的名頭之后,還有人嘴犟:“你別嚇人!誰不知道,明欒衛和那些文臣最不對付了,我們說一說,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里會抓人?”
在愣頭青開口之后,程曦知道自己誤會了,這家伙確實是不敢得罪明欒衛,但是他也不認為明欒衛會替文官出氣啊。
程曦壓低了聲音,當做秘聞一樣,對著愣頭青說道:“你不知道,因為三品大員死在運河,圣上震怒,所以賦予了楊閣老先斬后奏的權力,明欒衛現在也怕楊閣老找他們麻煩呢!如果正好聽到你們的話,你說他們會不會順手處置了你們,好向楊閣老邀功?”
“楊閣老不要名聲了嗎?竟然敢這樣做?”愣頭青驚訝。
程曦做出驚訝的樣子:“什么叫做楊閣老這樣做?楊閣老清清白白,一切都是明欒衛做的啊!都是明欒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楊閣老和他們一樣記仇,事實上楊閣老根本沒有在意你們的話。”
說完,程曦還故意問了一句:“你們懂的吧?”
聽懂了的眾人作鳥獸散去,一時之間竟然安靜地讓人不習慣。
程曦卻絲毫不受影響,直接問池明崖:“明崖兄現在可以說了嗎?”
池明崖狀似苦惱地說道:“我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過耳不忘,我想著還是把名單全部寫出來給你們更好,只是我過來沒帶什么小廝,書童年紀又小,辦事不夠靠譜,這邊也沒什么筆墨,不如我直接去程賢弟家中,把名單寫出來吧?”
什么叫得寸進尺?!程曦必須要說,池明崖這就是得寸進尺!
“寒舍簡陋,實在是不適合招待池兄。”程曦下意識就是拒絕。
“在賢弟眼里,愚兄是那種會看家資交朋友的人嗎?”池明崖立刻回答,意思就是他不在乎程曦家里是否簡陋,他就是想要去:“莫不是程賢弟其實是嫌棄愚兄?覺得愚兄不配?”
程曦差點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是,池明崖你……
趙陸整個人在邊上,看著兩人風起云涌的氛圍,恨不得自己就這么消失不見:厚臉皮的人見到一個就夠了,見到兩個旗鼓相當的,我作為被牽扯進來的人真的很無辜啊!
程曦真的不理解,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對著池明崖說:“這還有案子在審理當中,池兄突然去我家,不怕被告一個徇私舞弊?”
程曦的這個理由其實非常充分,自己上門拜訪是一回事,畢竟訟師也會經常拜訪主官和師爺們,但是主官自己跑到訟師家中,那就不是一回事了,性質完全不一樣。
一個可以說主官是因為案件和公務接待訟師,另一個則一定會被認定有私交。
趙陸在一旁不敢隨便插嘴,程曦想著要不要建議說去官衙看池明崖寫?
池明崖卻淡然說道:“正好想要結案,必須要有充足的證據,本官決定去走訪調查一下情況,自然要去程家莊,所以也麻煩程秀才給本官引路。”
程曦:……你可真行!
幾人吃完了小吃,把碗還給了跑腿的小孩,而后程曦就做出一副引路的樣子,領著池明崖去了程家莊。
“池大人要先去族長家中嗎?”程曦換了稱呼。
池明崖聽到程曦的稱呼,不由好笑,心里感慨終究還是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這種時候也會沉不住氣。
這么想著,池明崖還有空想,讓師叔給師弟配備一個沉穩但是不算出色的錢糧師爺,和程曦配合,應該能幫著師弟渡過難關。
腦子里思考的時候,池明崖也沒耽誤回復程曦:“不忙,我先問問村口的村民。”
程曦一言難盡地看著池明崖走到村口聚集的村民中,開始和大家搭話:不是,兄弟,你看看你的樣子,一看就是厲害的讀書人,我們族里的人就算沒見過你,也不會把你當做可以八卦的人選啊!
你要搞深入基層群眾路線,你好歹裝一裝平民氣質啊!
不出程曦所料,因為氣質過于突出,在池明崖詢問的時候,雖然沒有遭受什么阻礙,大家都對他客客氣氣,但是也沒人和他說什么交心的話。
聽到是問貴嫂的事情,一個個都只說表面上的判斷,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就是沒人敢說這可能是族長的算計——畢竟誰知道他是不是和族長一窩的呢?
不過不好說貴嫂的事情,但是池明崖本身算是一個俊小伙,不少老奶奶也喜歡和他聊天,說了不少族里無關痛癢的八卦。
此時程曦不用去聽也知道,自己作為一個特立獨行的人,肯定也是村口八卦的重點,就看池明崖時不時朝著自己看過來的眼神就知道。
但是程曦問心無愧,覺得事無不可對人言,隨她們說唄!就是說的時候不要看我就好了。
程曦吐槽的時候,池明崖卻連連點頭,仿佛大家說的信息對他有非常大的幫助,直到族長聽到通風報信,帶著兒子趕過來的時候,池明崖還在聽村口老大爺說貴嫂和程貴當年與他們兄弟妯娌怎么鬧僵。
族長過來,看到池明崖,連忙下跪道:“草民程文見過大人。”
族長這一跪,算是驚動了所有人,大家紛紛驚訝地看了眼池明崖,然后連忙跪下。
一時之間,只有見官免跪有功名的程曦和趙陸還站著,其他人都跪倒了一片,族長的額頭更是緊貼著地面。
看到這幅場景,程曦不由心潮澎湃:若不是現在科舉搜身要脫光,自己高低要去考個進士出來!人生在世,就應該勇攀權力巔峰才對!醒掌天下權根本不是男人的特權!
池明崖這時候作出了非常平易近人的模樣,連忙扶起族長,對著眾人說:“免禮,免禮,各位老鄉快快請起。”
程曦和趙陸對視一眼,都忍不住憋笑:池明崖這壞家伙,硬是等族長磕頭磕下去,別人還沒磕頭的時候喊得免禮,不早不晚,說他不是故意的,程曦和趙陸都不信。
想想也是,畢竟二伯輔助的福建巡撫和他們是政敵,他還不能動點小點子讓二伯的親爹給自己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