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沒理會眾人嗡嗡的議論,目光投向那敞開的,仿佛怪獸巨口的院門內,再次開口,聲音沉穩不容置疑:
“這里是頭一處出事的地方,看痕跡也是猛獸進來的地方。大家伙兒暫時都甭進去,當心把那些要緊的痕跡給糟蹋埋汰了。”
院子里泥腳印更雜亂無章,顯然之前慌亂之中擠進來不少人。
他放輕腳步獨自走了進去,鞋底輕輕落在泥地上,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仔細掃過門板、門檻、地面、墻角、散落在地上的扁擔水桶和一些撕破的衣物,不放過任何角落。
連一些倒伏的柴火棍下也留意了。
幾分鐘后,他眉頭深鎖地走了出來,對著門外面色焦灼的劉主任和鴉雀無聲伸長脖子等答案的村民們,緩緩而沉重地搖了搖頭,語氣異常肯定:
“劉主任,我看,這事得趕緊通知縣里的帽子叔叔過來一趟!人命關天!”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結論:“這院里頭外頭的痕跡……壓根兒就不像猛虎襲擊造成的!”
這話如同平地驚雷,炸得所有村民都愣住了,臉上全是驚愕和難以置信。
劉主任也張大了嘴。
林陽不給他們消化震驚的時間,指著院門和院墻繼續分析,邏輯清晰得讓人無從反駁。
“其一,老虎就算再能竄高爬低,它落地時巨大的體重沖擊,總該留下點無法抹除的痕跡吧?”
“地上這些亂七八糟的腳印,大多是咱們自己人慌亂中踩的。”
“可就算腳印再多再亂,只要仔細分辨,老虎那種幾百斤大牲口該留下的砸坑、蹬踏印,不可能被完全蓋掉沖沒!除非它飛進來的!”
他又指著院里一處靠近圍墻邊緣、靠近樹根、地面相對松軟,踩踏稍少的地方。
“其二,按照我的判斷,如果它是從這低矮的墻豁口直接跳進來襲向正屋,那么落地瞬間受力最狠的地方,應該是在這里。”
“大伙兒自己再好好看看,仔細看,這地方有啥?”
他特意指向那里。
“別說老虎撲下來該砸出的那種深坑,連個大點兒的、清晰的、符合虎爪輪廓的腳印都找不到!只有幾個淺得不能再淺的小坑!”
“老虎就是頭畜生,它可不懂什么殺人之后還要清理腳印,平整地面!”
說完,他幾步走到那扇厚實的木板院門前。
門板上赫然有著幾道相對深刻,皮肉翻卷似的抓痕。
林陽伸出自己修長有力但布著薄繭的手掌,穩穩當當地按了上去。
五指分開,然后沿著那幾道主抓痕緩緩移動,比對。
他的手掌,無論是大小還是寬度,都明顯比那門板上最顯眼的幾道抓痕要大上一圈。
那痕跡倒像是比他瘦小些的人用手刮出來的。
人群中突然有個刺耳的聲音冒出來,還是張狗蛋。
他此刻擠在人群前頭,看著門上的印子,強撐著膽子嚷了一句:
“那……那萬一是只半大老虎崽子撓的呢?小老虎爪子不就跟狼爪子差不多大,不就小了嘛!”
林陽循聲望去,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張狗蛋那張帶著幾分心虛強辯的臉,丟給他一個近乎看白癡的眼神。
眼神里的冷意讓張狗蛋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踉蹌著往后退了半步。
林陽沒直接反駁他,只是提高了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和權威感,句句錘在每個人心上:
“小老虎?就算剛斷奶一兩年的半大虎崽,爪子也跟成年狼爪不相上下,比我這巴掌小不了太多。”
“再看這門板上留下的深淺力道,門板都刮掉一層,這得多大的勁?像是小崽的爪子能撓出來的狠勁?”
他輕蔑地搖搖頭,目光再次掃過院內狼藉的地面。
“退一萬步,就算真是半大虎崽干的,屋里屋外,我剛才仔細看了個遍,東西掀得滿地都是,炕都塌了一半,一副跟什么東西搏斗過的狼藉樣子。”
“可邪門的是,我找遍了門板墻角泥地縫隙這些犄角旮旯,連一根黃毛黑毛棕毛都沒找見!”
“一丁點野獸該有的毛發殘留,一絲絲猛虎身上那股子特有的腥臊味兒都沒有!這干凈得……太不對勁了!”
“至于上次我們村老屠戶家被老虎襲擊,那才叫現場!一進院子就能聞見血腥味混著臊氣!那才叫猛虎進戶的鐵證!”
“血跡、虎毛、清晰的撲斗打滾印子,后墻根被那畜生扒拉出來的豁口……樣樣都在!樣樣都跟那山神爺的塊頭力道對得上號!那才叫老虎干的活兒!”
“眼前這場面,干凈得跟水洗過一樣,除了人自己弄亂的,啥猛獸痕跡都找不到,跟在老屠戶家發現的,完全是兩回事!”
他略微思索,目光再次投向人群后面,村子深處不知何時依舊緊閉著大門的張老根家方向。
聲音更加沉重,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暗示,提出了一個更驚人的猜測。
“所以我說,這事蹊蹺大了!劉主任,抓緊報公安,直接找縣局的,越快越好!這恐怕不是什勞子猛獸害人!”
“另外……”他的話音一頓,目光銳利地掃過人群,“最好也讓帽子叔叔再去仔細看看前些天遭了難的那孤兒寡母家。”
“他們家那事兒,當時人心惶惶都以為是老虎,可現在琢磨琢磨,也有些地方交代不清……感覺那事兒本身……怕也埋汰著呢!”
說到最后半句時,他的目光仿佛不經意地掃過人群里某個方向。
尤其是在提到“交代不清”“埋汰”這些字眼時,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張狗蛋身體不自然的細微震動,和驟然變得僵硬的側臉輪廓。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令人脊背發涼的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他的腦海——
山風卷起的血腥味里,那真正張著血盆大口的,未必是林子里披著黃皮的那頭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