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爹的眼神,林陽哪里還敢糊弄,趕忙搶過話頭,臉上堆起安撫的笑:“娘!您急啥嘛!城里缺肉缺得心慌,聽說周圍幾個縣也不太平!這肉價眼瞅著就得插上翅膀往天上飛嘍!”
“那些城里人想吃肉?怕是快吃不起嘍!不是兜里沒那幾張票子,是捧著錢也沒處買去!”
“接下來,您就把心安安穩(wěn)穩(wěn)放肚子里頭。別人家搞不著肉,那是沒門路。”
“咱家后頭這片莽莽蒼蒼的老林子,那就是俺林陽的活肉庫!要啥,管夠!上山取就是!”
趙桂香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啐道:“凈吹牛!把那牛皮當(dāng)鑼敲!你一個人再能,還能頂上人家整個肉聯(lián)廠的不成?!那廠子多少機器多少人?”
“嘿嘿,頂不頂肉聯(lián)廠兩說著,”林陽笑得狡黠,但語氣帶著穩(wěn)當(dāng)?shù)牡着疲暗且拔锏南滤欠誓c、豬肚啥的,咱可是跟八爺早就釘是釘鉚是鉚說定了的!都留給咱!”
“那些東西,在別人手里腥臊爛臭,根本沒辦法處理,可在咱這兒,就變廢為寶,成了鹵煮營生的命根子!咱的獨門生意!”
這話像顆定心丸,終于讓趙桂香臉上繃緊的肌肉松了松,露出一絲放心的笑模樣:
“這還差不離兒,算你小子有點章程!成,娘就等著看你今兒個有多大能耐了!”
她揮揮手里的勺子。
“去吧去吧,這鍋湯還得再滾半個鐘點……”
林陽笑著應(yīng)了,沒再多說。
他心念電轉(zhuǎn),盤算著地窖里那幾只小野豬崽。
那玩意兒是累贅也是人情。
回頭得悄么聲地讓爹找本分可靠的熟人,連夜送到王鐵柱家去。
爹娘都不是那斤斤計較的小氣人,幾只小野豬崽,就當(dāng)是結(jié)個善緣,給鐵柱家解個冬葷的饞。
滴水之情,日后指不定能涌泉相報。
天剛透出魚肚白,晨霧未散盡,林陽就精神抖擻地跨上了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吱嘎作響的“老伙計”自行車。
車后座空蕩蕩,車把手上掛著他那磨得發(fā)白的帆布包。
他沒急著奔黑市,而是車頭一拐,踩著露水冰涼的土路,直奔城西頭那片青磚瓦房的八爺小院。
剛到那熟悉的小院門口,還沒來得及把破車支好,八爺那招牌似的洪亮大嗓門帶著熱乎氣就迎了出來。
“哎喲喂!陽子!你小子可算露頭了!”
話音未落,穿著靛藍(lán)棉襖的八爺已三步并作兩步跨過門檻沖出來,像頭熱情的熊羆,一把狠狠摟住林陽的膀子“砰砰”拍了幾下。
花白的胡子笑得直顫,眼角的褶子能夾死亂飛的蒼蠅。
“再不來,錢堆兒都快把你哥這張老臉愁成苦瓜皮了!你這回啊,是真真兒救了哥的場!解了哥的燃眉大火啊!”
不由分說,八爺拽著林陽的胳膊就把他按在了堂屋那張油光锃亮的八仙桌旁的圈椅里。
自己則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拉開一把厚重的太師椅坐下,唾沫星子飛濺,興奮地比比劃劃:
“你是不知道哇,眼下城里頭缺肉,那真真是……眼睛都餓綠了!跟一群聞著血腥氣的狼崽兒似的!”
“就你小子弄回來那批硬貨好家伙,剛推進城,幾家國營食堂和幾個大單位的采購員就差在我這院門口掐脖子打起來了。”
“一個個特娘的臉紅脖子粗的,好險沒掀了我家桌子!”
他重重啐了一口唾沫,蒲扇般的大手開始掰著手指頭,一件件如數(shù)家珍。
“先說那山里的霸王,那頭大炮卵子。放干凈了血,掏空了膛子,往那大鉤子秤上一掛,好家伙!六百八十斤整!真真一座肉山!”
“四頭帶崽兒的母野豬,個個肥壯瓷實,最輕的那頭也有三百斤掛零!”
“放心,按照咱先前的約定,豬下水一根毛不少都給你留著呢!拾掇得干干凈凈,全在地窖里用冷石板鎮(zhèn)著!”
“更硬的是那山大王——吊睛白額大老虎!嘿!那威風(fēng)!打虎英雄的名頭傳出去了!整只囫圇個賣的!人家直接拍過來這個數(shù)!”
他刷地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五根指頭叉開晃了晃:“九千整!嘎嘎新的大團結(jié)!人家那干事,眼都不眨!那叫一個痛快!”
“那花豹就差點了意思了,”八爺咂咂嘴,帶著點可惜,“成豹子只賣了一千六。沒辦法,現(xiàn)在上頭緊,皮子管得嚴(yán),不能整張亮出去賣,得剝皮剔骨分開算賬,零零碎碎就掉價了嘛!”
他頓了頓,趕緊又補充一句:“那頭小豹崽子,哥暫時沒動,老弟你看是……”
林陽靜靜聽著,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像裝了個噼啪作響的算盤,珠子飛快地跳躍、撞擊。
八爺?shù)膱髢r和預(yù)期基本吻合,甚至比他自己保守估計的高了些。
現(xiàn)在他倒是有些關(guān)心那堆灰狼!
單價未必有多高,可畢竟數(shù)量擺在那里。
又正趕上眼下缺肉。
八爺像是讀懂了林陽的心思,眼睛猛地放光,語氣又高亢起來:“最可觀的,還得數(shù)那灰狼!整整三十多頭!有大有小,有大公狼,也有半大的崽子!”
“狼皮硝好了,是上等料!剝皮剔骨后出的肉,勻下來每只也有小三十斤硬邦邦的精肉!”
“嘿!你別嫌棄!這玩意兒緊實有嚼頭,識貨的老饕,搶得才叫一個歡實!硬是靠這批肉,就把場子鎮(zhèn)住了!”
八爺端起桌上涼掉的濃茶,“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把胡子拉碴的嘴,話鋒微妙地一轉(zhuǎn),聲音也自然地壓低了幾分,帶著點推心置腹的意思:“陽子,那九只活蹦亂跳的梅花鹿……哥這次,沒給你算現(xiàn)錢。”
林陽眼神微微一凝,不動聲色地端坐,等著下文。
八爺往前探了探身子,粗重的手指在油光的桌面上輕輕點了點,帶了那么一點神秘兮兮的勁兒:“這里頭吧,有點彎彎繞繞。上面那幾位爺,瞄上這稀罕玩意兒了,急著要用它去沖外匯,換洋鬼子的緊俏貨。”
“這節(jié)骨眼上,再按咱私底下倒騰的那個價碼弄……不合適,也弄不成。”
“他們給咱透了個底價……”他伸出兩根粗壯的手指頭晃了晃,“九只攏共……兩千二百塊掛點零頭小錢。”
他飛快的瞥了林陽一眼,加重了語氣:“比那南邊商人前陣子開的價,是少了小五百塊!”
“哥可不是糊弄你,這已經(jīng)是哥豁出這張老臉,磨薄了嘴皮子,能替你頂?shù)降捻斕靸r兒了!”
“人家上頭那口風(fēng)……嘖嘖,硬得很!軟硬不吃!咬死了這個價格!哥也是沒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