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雪仗不?云淮川說靈植園后面的雪沒被踩過,厚得能埋住膝蓋!”蘇曉曉的聲音像串浸了蜜的銀鈴,從巷口一路蕩到順紋居門口,掀開門簾時帶進來的雪花,在炭盆邊“滋啦”化了,留下個小小的濕痕。她手里的竹制雪鏟磨得發亮,竹柄纏著圈寶藍色的布條——那是前陣子小棠幫她補棉襖時剩下的料子,蘇曉曉寶貝得很,說纏在鏟柄上“打雪仗能贏”。
林心怡跟在后面,懷里捧著個圓滾滾的竹簸箕,簸箕沿兒用紅繩纏了圈,是她自己編的。里面的瓜子炒得油亮,焦糖色的殼上還沾著點細鹽粒,是她娘用新收的葵花籽炒的,特意多放了把花椒,聞著就香。“我娘說嗑瓜子能練指頭上的勁兒,你試試?”她把簸箕往小棠面前遞了遞,目光落在小棠手腕上那圈淺粉色的新肉上,睫毛顫了顫,“真的不疼了?上次看你擦藥時臉都白了。”
小棠正把剛磨好的青禾紋木簪放進抽屜,聽見這話,指尖在抽屜沿兒上輕輕敲了敲。抽屜里墊著塊藍布,是她去年做的,上面擺著十幾支做好的木簪,有給周叔的、給劉老孫女的,還有支最大的,簪頭刻著兩株纏在一起的青禾,是給她和哥哥的。“早不疼了,”她仰頭沖林心怡笑,鼻尖沾著點木屑,像只剛偷吃完松子的松鼠,“你看。”說著就把胳膊抬起來,手腕轉了半圈,雖然動作還有點僵,卻比前幾天靈活多了。
云澈正往苗牌上刷清漆,漆刷子是用豬鬃做的,毛硬得很,刷過木面時發出“沙沙”的響。他瞥了眼小棠的手腕,清漆在苗牌上暈開層透明的膜,映出他的影子。“別逞能。”他放下刷子,從墻上取下件厚棉襖,棉襖領口縫著圈兔毛,是去年石墩從山里獵的野兔,他娘親手縫的。“穿上,靈植園背陰,雪化的時候冷。”
棉襖剛披到小棠肩上,就聽見石墩的大嗓門從門外傳來:“我來我來!這棉襖沉,別累著小棠!”他兩步跨進門,胳膊上的繃帶換了新的,是林心怡娘給縫的,針腳比上次整齊多了。他伸手想幫小棠系棉襖扣子,手指剛碰到布面又縮了回去,怕手上的凍瘡蹭著她,最后只是把腰帶往緊里勒了勒,“走!云淮川說他在雪地里埋了幾個琉璃珠,誰找到歸誰!”
云澈從灶臺上拿起個暖爐,是王師傅用凡鐵打的,扁扁的,揣在懷里正好。他掀開爐蓋,往里面丟了塊新炭,炭塊“噼啪”燃起來,映得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暖了。“拿著,”他把暖爐塞進小棠兜里,指尖碰到她掌心,燙得她往回縮了縮,“雪深的地方別自己走,讓石墩背你。”
石墩立刻拍著胸脯,震得簸箕里的瓜子都跳了跳:“放心!我這肩膀結實著呢!上次云淮川掉冰窟窿里,還是我把他撈上來的!”
靈植園后面的空地果然沒被踩過,雪厚得像鋪了層棉花,腳踩下去“噗”地陷進去,能沒到小腿肚。遠處的老槐樹落光了葉,枝椏上積著雪,像開滿了白梅花。云淮川早到了,正蹲在雪地里滾雪球,他穿了件新做的藍布衫,是他娘用染坊剩下的料子拼的,袖子有點長,堆雪球時總往下滑,他就用草繩在手腕上捆了圈。
“小棠!”看見他們來,云淮川舉著個拳頭大的雪球蹦起來,雪沫子從他發梢掉下來,落在睫毛上,“我找著三顆琉璃珠了!有顆是紅色的,像你給苗兒點的朱砂!”
蘇曉曉早按捺不住,雪鏟往地上一插,彎腰抓了把雪,團成個雪球就往沈硯身上扔。沈硯剛把藥箱放在樹樁上,還沒站穩就被砸中后背,雪沫子順著棉襖縫往里鉆,凍得他一激靈。“蘇曉曉!”他笑著彎腰抓雪,“上次扎針是李伯讓的,你沖我撒什么氣!”
“誰讓你手那么重!”蘇曉曉往石墩身后躲,雪鏟在雪地里劃出道白痕,“有本事別躲!”話剛說完,就被石墩猛地往旁邊一推,正好撞進個雪堆里,雪灌了滿脖子,她“嗷”一聲跳起來,抓著兩把雪就往石墩背上拍,“石墩你個叛徒!”
石墩笑得直不起腰,任由雪沫子落滿后背:“誰讓你剛才說我笨!”
小棠和林心怡蹲在一邊滾雪球,雪粒涼絲絲的,沾在手上像碎冰。小棠的手還不太靈便,滾兩下就要往嘴邊呵口氣,林心怡就把自己的手套摘下來給她戴,手套是用粗毛線織的,指頭上打了好幾個補丁,卻暖得很。“慢點兒滾,”林心怡幫她托著雪球底,“太大了扔不動。”
雪球滾得越來越圓,像個白胖的團子,比別的雪球都大些。小棠往上面拍了把雪,突然想起什么,從兜里摸出支小刻刀——是她哥給她做的,刀身只有手指長,用來刻木簪細節正好。她在雪球上輕輕劃了道痕,像片青禾葉,林心怡看見了,也跟著劃了道,兩道痕纏在一起,像株并蒂的苗。
“哥,你也來玩啊!”小棠舉著雪球朝云澈喊,呼出的白氣在眼前飄了飄,落在睫毛上,涼絲絲的。云澈正站在老槐樹下,手里攥著根枯枝,樹枝上的雪被他抖落,落在肩頭像撒了把鹽。他看著小棠笑,眼里的光比雪還亮,突然覺得手里的枯枝有點燙。
剛要走過去,就見石墩舉著個臉盆大的雪球沖過來,嘴里喊著“小棠接招”,眼睛卻瞟著小棠腳邊的雪堆,明顯是想嚇唬她。云澈眉頭一皺,剛要抬腳,就見沈硯從旁邊撲過來,胳膊一橫擋在雪球前,“砰”的一聲,雪球在他背上炸開,雪沫子濺了他滿臉,連頭發里都鉆了雪。
“沈硯哥!”小棠嚇得站起來,手里的雪球都掉了。
沈硯抹了把臉,雪水順著下巴往下淌,他卻笑得直咳嗽:“石墩你個憨貨,不知道小棠剛好利索?”說著就抓起個雪球往石墩胳膊上砸,正好打在繃帶處,石墩“嗷”一聲跳開,捂著胳膊喊“偷襲不算”,逗得大家都笑了。
蘇曉曉趁機繞到石墩身后,一雪鏟拍在他后腦勺,雪順著衣領滑進去,石墩跳得更高了,追著蘇曉曉在雪地里轉圈,兩人的腳印在雪地上踩出片亂糟糟的花紋,像幅沒畫完的畫。
云淮川舉著顆紅琉璃珠跑過來,珠子在雪地里映得發亮:“小棠你看!我說像朱砂吧!”他把珠子往小棠手里塞,指尖凍得通紅,“埋在雪底下還發光呢,跟你種的青禾苗似的。”
小棠把珠子攥在手心,暖爐的溫度從兜里透過來,混著珠子的涼意,怪舒服的。她突然拉著林心怡往雪堆深處跑,“我們堆個雪人吧!要堆個最大的!”
大家一聽都來了勁,石墩主動承擔堆雪人的身子,他力氣大,兩胳膊就能抱來一大捧雪,堆得雪人肚子圓滾滾的,像個裝滿了糧食的囤。云淮川負責滾雪人頭,滾到一半發現雪太松,就往里面摻了些碎冰,滾出來的雪人頭硬邦邦的,像塊白石頭。
蘇曉曉從兜里掏出塊紅綢布,是她扎頭發用的,給雪人圍在脖子上,像條小圍巾。林心怡把簸箕里剩下的瓜子倒出來,給雪人安了個笑臉,瓜子殼在雪地上閃閃發亮。
小棠從順紋居帶來的那支青禾紋木簪派上了用場,她踮著腳把木簪插在雪人頭頂,簪頭的青禾迎著風輕輕晃,像雪人長出了株真的禾苗。“還差眼睛。”她說著就從兜里摸出個小瓷瓶,里面裝著點朱砂,是她平時給苗牌做記號用的。
云澈走過來,蹲在雪人面前,接過小棠手里的朱砂筆。他捏著她的手,一起在雪人臉龐上點了兩個圓眼睛,朱砂落在雪上,像兩滴凝固的血,突然就有了生氣。“好了。”他放下筆,看著雪人,突然覺得這雪人有點像他和小棠——雪人頭頂的木簪是小棠刻的,眼睛是他和她一起點的,連圍巾都是大家湊的。
夕陽把雪地染成金紅色時,風里帶著點甜絲絲的味,是林心怡娘炒瓜子的香,混著雪化的潮氣。大家坐在雪地上,靠在雪人旁邊,云淮川把找到的琉璃珠分給每個人,紅的給小棠,藍的給蘇曉曉,綠的給林心怡,剩下顆白的,他非要塞給云澈,說“像你刷苗牌的清漆”。
小棠把紅琉璃珠揣進兜里,挨著暖爐,珠面慢慢熱起來。她看著雪人頭頂的木簪在風里晃,突然想起秦蒼說的蒼岳修院,聽說那里的雪比這兒還大,只是不知道有沒有人陪她堆雪人,有沒有人懂她木簪上的紋路。
“開春我去修院,你們要常來順紋居看看啊。”她突然說,聲音有點輕,被風一吹就散了些。
石墩正往嘴里塞瓜子,聞言把瓜子殼吐在手里:“肯定去!我給你帶山里的野栗子,比城里的甜!”
沈硯點頭:“我每月去修聯送藥,順道給你帶新的傷藥,李伯說修院的藥貴得很。”
蘇曉曉晃著手里的藍琉璃珠:“我給你寫信!用你教我的禾苗紋當暗號,別人看不懂!”
云澈沒說話,只是把小棠往身邊拉了拉,讓她離雪人再近點。夕陽落在雪地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纏在一起,像雪人頭頂那兩株并蒂的青禾。
雪開始化了,一滴水珠從雪人下巴上掉下來,砸在雪地里,暈開個小小的圈。遠處傳來修聯的銅錘聲,一下一下,像在數著日子,數著這個寒假里,最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