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坪修真院外的聚仙樓,是方圓十里最有名的酒家。木質(zhì)樓閣依山而建,三層飛檐掛著紅燈籠,暮色里燈籠次第亮起,暖黃的光透過雕花木窗灑出來,映得門前的青石板路都泛著暖意。樓里飄出的酒香混著靈肉的香氣,隔半里地都能聞見——那是用三階妖獸“赤焰狐”的肉燉的湯,再配上后山靈泉釀的“青禾釀”,是修士們最愛的慶功宴搭配。
領(lǐng)到獎勵的當(dāng)晚,石磊一早就揣著云澈給的聯(lián)邦幣,拉著蘇云占了聚仙樓二樓靠窗的雅間。雅間不大,擺著張梨花木圓桌,窗外正對著修真院的山門,抬頭能看見山腰竹樓區(qū)的燈火。石磊手腳麻利地指揮店小二上菜,嗓門大得能穿透樓板:“再來一份‘靈莓蜜餞’,蘇云說云澈愛吃這個!還有那壇二十年的青禾釀,對,就架在旁邊溫著!”
蘇云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正用細麻繩捆著個小布包,里面是她下午特意去后山采的“靜心草”,曬干了裝在錦囊里,打算送給云澈當(dāng)伴手禮。見石磊忙得滿頭大汗,她輕聲道:“石大哥,不用點這么多,我們幾人吃不完的。”
“怎么吃不完?”石磊拍著胸脯,“云澈哥拿了大比第一,不得好好慶祝?再說還有楚師姐、陸師兄他們呢,都是能吃的主!”
正說著,雅間門被推開,云澈提著個食盒走進來,身后跟著楚清瑤和陸明宇。楚清瑤手里拿著一卷《陣法拾遺》,邊走邊和云澈說著什么,眉眼帶笑;陸明宇則扛著個酒葫蘆,老遠就嚷嚷:“好香!我聞著赤焰狐肉湯的味了!”
“云澈哥!”石磊猛地站起來,差點帶翻椅子,“你可算來了!快坐快坐!”
蘇云也站起身,把窗邊的位置讓給云澈,將那個捆好的布包遞過去,指尖微微發(fā)紅:“云澈哥,這個給你,靜心草曬干的,修煉時能安神。”
云澈接過布包,入手輕飄飄的,卻帶著草木的清香,他笑著道謝:“多謝你,蘇云。”又把手里的食盒打開,里面是兩碟精致的點心,“這是內(nèi)門廚房做的‘靈麥糕’,加了凝露草汁,你們嘗嘗。”
剛坐下沒多久,溫子然和趙風(fēng)也來了。溫子然背著個小藥簍,里面裝著他新煉的“清靈丹”,說是給大家當(dāng)零嘴;趙風(fēng)依舊話少,卻從箭囊里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用油紙層層裹著的“玄鐵箭簇”——那是他特意給云澈打磨的,說青禾劍若需要修繕,用這箭簇的鐵料最好。
人齊了,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圓桌中央是一大盆赤焰狐肉湯,湯面上浮著層金黃的油花,撒著翠綠的靈蔥花,香氣直往人鼻子里鉆;旁邊擺著盤“涼拌靈筍”,筍是清晨從迷霧森林采的,脆嫩得能掐出水;還有碟“炸墨麟豹排”,裹著靈麥粉炸得金黃,咬一口能聽見“咔嚓”響,肉汁里帶著淡淡的靈氣。
“來來來,先舉杯!”陸明宇搶過酒壺,給每人倒了杯青禾釀。酒液是淡綠色的,杯壁上掛著細密的酒珠,還沒喝,就聞到股青禾的清香。“這第一杯,祝云澈師弟大比奪魁,三個月連破四層,將來定是咱們野山坪的頂梁柱!”
“干杯!”
酒杯碰撞的脆響里,青禾釀滑入喉嚨,帶著股溫潤的暖意,順著喉嚨一路暖到丹田,靈氣在體內(nèi)輕輕打了個轉(zhuǎn),舒服得讓人瞇起眼。
石磊喝得最急,一杯酒下肚,臉?biāo)查g紅透,他夾起塊狐肉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云澈哥,你是不知道,外門弟子都在傳你的事呢!說你用‘青禾·破蕾’一劍破了柳媚師姐的軟鞭,那叫一個帥!還有人賭你明年就能進凝元境,比李老當(dāng)年還快!”
蘇云輕輕給云澈碗里舀了勺湯,輕聲道:“云澈哥的劍法本就厲害,上次你教我的‘基礎(chǔ)劍式’,我練了三個月,感覺靈力都順了不少。”
楚清瑤放下酒杯,翻開手里的《陣法拾遺》,指著其中一頁道:“其實我更佩服你理論問答時的見解。你說‘迷陣如人心,看似復(fù)雜,實則根在靈氣流轉(zhuǎn)’,這話我回去想了三天,竟在學(xué)院后山的迷陣里破了個困擾我半年的死局。”
“楚師姐過獎了。”云澈笑著擺手,給她添了些酒,“我也是從《青禾劍譜》里悟的,劍勢如草木生長,陣法亦然,都得順著天地規(guī)律來。”
陸明宇聽得直拍桌子:“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繞!依我看,還是實戰(zhàn)來得痛快!云澈師弟,等你從靈泉谷出來,咱哥倆好好比劃比劃?我最近新悟了招‘裂江刀’,正想找人試試!”
“好啊。”云澈應(yīng)得爽快,“到時候還請陸師兄手下留情。”
溫子然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著酒,忽然從藥簍里摸出個小玉瓶:“云澈師弟,這個給你。”瓶里裝著三粒淡青色的丹丸,“是用‘凝露草’和‘玄水藤’煉的‘潤靈丹’,你去靈泉谷修煉時服下,能助你更好地吸收靈泉靈氣。”
趙風(fēng)也跟著點頭,從懷里摸出張字條,上面用炭筆寫著幾行字——是他總結(jié)的“青禾劍”與“破山刀”的對戰(zhàn)要點,字跡雖潦草,卻看得出來用心。
雅間里的氣氛越來越熱。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山下的燈籠連成一片燈河,樓里的說笑聲、酒杯碰撞聲、偶爾夾雜的修煉心得討論,混著窗外的晚風(fēng),熱鬧得讓人心里發(fā)暖。云澈被眾人圍著,聽著石磊講外門的趣事,楚清瑤分析陣法,陸明宇吹噓新招,嘴角的笑意就沒斷過。
他性子本就內(nèi)斂,不太習(xí)慣這般熱鬧,可看著眼前這些真誠的笑臉,心里卻像被溫水泡過似的,軟乎乎的。他給大家添著酒,目光偶爾掠過窗外,忽然頓住了。
聚仙樓斜對面的街角,昏黃的燈籠光照不到那里,形成一片濃黑的陰影。陰影里站著個熟悉的身影,身形單薄,正背對著雅間的方向,肩膀微微聳動——是沈硯。
云澈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看見沈硯手里攥著個布包,看形狀像是聚仙樓的食盒,想來是也買了酒菜,卻遲遲沒進來。方才眾人笑鬧時,那身影動了動,似乎想抬腳,可目光掃過雅間窗內(nèi)亮堂的燈火、攢動的人影,腳步又像被釘死在原地,紋絲不動。
“云澈哥,發(fā)什么呆呢?”石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該你喝酒了!”
云澈回過神,端起酒杯抿了口,目光卻又不由自主地飄向街角。這時,沈硯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猛地轉(zhuǎn)過身——隔著朦朧的燈火和晚風(fēng),云澈清晰地看見他蒼白的臉,嘴唇抿成條直線,眼底翻涌著說不清的情緒,有羨慕,有不甘,還有一絲……被刺痛的難堪。
四目相對的剎那,沈硯像被燙到似的,猛地轉(zhuǎn)回身,攥著布包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轉(zhuǎn)身就往黑暗里走。
“我去趟茅房。”云澈放下酒杯,起身想追出去。
“哎,等等!”陸明宇一把拉住他,手里舉著酒壇,“溫師弟剛說要敬你,別急著走啊!”楚清瑤也笑著附和:“就是,外面風(fēng)大,有什么事等喝完酒再說。”
云澈被拉著坐下,再抬眼時,街角的陰影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只有晚風(fēng)吹過燈籠,發(fā)出“嘩啦”的輕響。他心里像壓了塊石頭,說不清是擔(dān)憂還是無奈——沈硯分明是想來的,卻終究沒敢走進這片熱鬧。
而此刻的街角深處,沈硯正踉蹌著往前走,手里的食盒“啪嗒”掉在地上,里面的靈麥糕滾出來,沾了層灰。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攥著拳頭,指縫間滲出的黑血滴在青石板上,與塵土混在一起,像朵丑陋的花。
方才在聚仙樓外,他本鼓足勇氣想買份赤焰狐肉湯——那是他小時候最饞的菜,母親總說等他進了修真院,就帶他來吃。可走到二樓雅間窗下,聽見里面?zhèn)鱽淼男β暎匆娫瞥罕槐娙藝掷锱踔鴾刈尤唤o的丹藥,楚清瑤遞的卷宗,他忽然就邁不動步了。
那畫面太刺眼了。
云澈有鴻蒙青禾體,有上品靈石,有靈晶,有一群能談天說地的朋友;而他呢?只有這枚散發(fā)著惡臭的黑色晶石,只有體內(nèi)亂竄的黑氣,只有每次運功時撕裂般的疼痛。
“呵……”沈硯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里帶著哭腔。體內(nèi)的黑氣被剛才那番情緒激蕩攪得瘋狂起來,像無數(shù)根細針在經(jīng)脈里扎,疼得他彎下腰,捂住胸口劇烈喘息。他能感覺到丹田處的靈力在快速流失,剛才吸收的黑氣正在潰散——必須回去,必須立刻回去用晶石補回來!
他撿起地上的食盒,胡亂塞了塞滾出來的糕點,轉(zhuǎn)身往修真院后山的方向走。月光從云層里鉆出來,給他的影子鍍上層冷白的邊,拉得又細又長,像條孤零零的蛇,鉆進通往礦洞的黑暗里。
聚仙樓的雅間里,酒還在繼續(xù)喝。石磊已經(jīng)醉得趴在桌上,嘴里還嘟囔著“云澈哥最厲害”;蘇云正給大家分靈莓蜜餞,指尖沾著點紫紅色的汁;楚清瑤和陸明宇正爭論著“青禾劍”和“裂江刀”哪個更勝一籌,溫子然在一旁笑瞇瞇地勸架,趙風(fēng)則安靜地給云澈續(xù)上酒。
云澈端著酒杯,望著窗外空蕩蕩的街角,輕輕嘆了口氣。他拿起塊靈麥糕,咬了一口,甜絲絲的,卻沒嘗出往日的味道。
他知道,沈硯那條路,已經(jīng)越來越偏了。而這場熱鬧的慶功宴,終究成了兩人之間一道無形的墻——墻內(nèi)是暖光酒香,墻外是冷月孤影。
夜風(fēng)穿過樓閣,吹得燈籠輕輕搖晃,光影在地上明明滅滅,像誰也猜不透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