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觀錦城外的校場已如鐵鑄般肅穆。
玄甲軍的黑甲在晨光里泛著冷硬的光,赤羽軍的紅纓連成一片低伏的火焰。
鄉(xiāng)軍的盾牌手列成三排橫陣,盾面打磨得能映出人影。
秦起立馬高坡,望著下方整齊如刀切的軍陣,忽然抬手。
“出發(fā)。”
號角聲破空而起,三長兩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大軍如黑色洪流般向前涌動,馬蹄踏地的聲浪沉悶如雷,甲葉碰撞的脆響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周遭的風(fēng)都壓得停滯。
司馬騰騎馬走在玄甲軍中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長槍槍桿。
槍纓上的紅綢被晨露打濕,沉甸甸地墜著。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遠(yuǎn)處觀瀾城的輪廓,心跳驟然加速。
離城三里時,前鋒停了下來。
觀瀾城的東門果然開了道縫隙,卻不見一兵一卒出戰(zhàn)。
城門內(nèi)側(cè)的空地上,一根碗口粗的木柱孤零零地立著。
司馬進(jìn)的遺體被鐵釘釘在柱上,玄色披風(fēng)被風(fēng)扯得獵獵作響,頭顱微微垂著,仿佛在凝視這片他用性命撕開的缺口。
更刺眼的是城墻。
那些原本該站滿弓箭手的垛口,此刻卻空無一人,只偶爾有青磚的陰影里閃過一絲異動。
北庭雪舉起望遠(yuǎn)鏡,低聲道:“至少有上千個弓箭手藏在墻后,是趙軍的神箭手。”
秦起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城墻上斑駁的箭孔。
“他們在等我們沖。”
“秦將軍!”
司馬騰忽然策馬出列,在秦起馬前勒住韁繩,甲胄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末將愿率五百親兵為先鋒,先奪下東門,搶回父親遺體!”
他聲音發(fā)緊,喉結(jié)滾了兩滾。
“只要能靠近木柱……”
“然后呢?”
秦起打斷他,語氣平淡。
“讓那兩百弓箭手把你們射成刺猬?還是沖進(jìn)他們預(yù)設(shè)的巷戰(zhàn)陷阱?”
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看向山坡方向。
“傳令下去,炮隊就位,全軍原地扎營。”
司馬騰僵在原地,看著秦起的背影,手指猛地攥緊韁繩,指節(jié)泛白。
親兵們在他身后交換眼神,沒人敢出聲。
他們都清楚,將軍此刻的沖動,一半是孝,一半是悔。
半個時辰后,山坡上已架起十架黑鐵炮。
炮口斜指蒼穹,炮身的螺旋紋路在陽光下像一條條沉默的蛇。
李蛋帶著炮手們調(diào)試角度,腦海里描繪出瞄準(zhǔn)線,直對觀瀾城的東門與城墻中段。
秦起坐在臨時搭起的帳中,提筆寫了封勸降書。
信紙鋪開時,他忽然想起李蛋送來的字條,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城西百姓已備妥”。
“把這個送進(jìn)去。”
他將信紙折好,遞給一個親兵。
“告訴他們,降者不殺,百姓秋毫無犯。若執(zhí)意頑抗,城破之后,玉石俱焚。”
親兵領(lǐng)命而去,單人獨騎走向東門。
觀錦城的將士們都屏住了呼吸,連風(fēng)都仿佛停了。
一炷香后,東門的縫隙里飛出一樣?xùn)|西,“咚”地砸在離軍陣百步遠(yuǎn)的地上。
是那顆親兵的頭顱。
雙目圓睜,仿佛還凝固著最后的驚愕。
帳內(nèi)的秦起猛地將筆拍在案上,墨汁濺出,在勸降書的殘頁上暈開一片黑。
“裝填實彈!”
王大錘的吼聲在山坡上炸開。
炮手們動作麻利,將拳頭大的鐵彈塞進(jìn)炮膛,又用長桿壓實火藥。
引信被剪成寸長,垂在炮口旁,像一排等待點燃的火繩。
秦起站在坡頂,望著觀瀾城墻上隱約晃動的人影,忽然對身邊的旗手道:“信號。”
紅旗升起的瞬間,李蛋劈下火把:“點火!”
十道火光同時竄起,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轟鳴。
大地仿佛被一只巨手攥住,猛地?fù)u晃了三下。
十枚鐵彈拖著黑煙掠過半空,像一群黑色的鷙鳥,精準(zhǔn)地撞向觀瀾城。
“轟隆——!”
第一枚炮彈砸在東門內(nèi)側(cè)的維修架上,木架瞬間崩碎,帶著鐵釘?shù)哪景鍣M掃一片,慘叫聲從城門縫里擠出來。
第二枚炮彈轟在城墻中段,青磚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藏在垛口后的弓箭手被連人帶箭掀飛,肢體與磚石混在一起墜落。
最可怕的是那枚空心彈。
它在城墻頂端炸開,火藥裹挾著鐵砂橫掃,趙軍的神箭手們像被狂風(fēng)掃過的麥子,成片倒下。
濃煙中,能看到半截斷箭插在磚縫里,箭尾還在微微顫動。
“第二輪!裝開花彈!”
李蛋的嗓子已喊得嘶啞。
司馬騰站在軍陣前,看著父親遺體旁飛濺的碎石,忽然翻身下馬,對著山坡方向單膝跪地。
“秦將軍!求您……避開木柱!”
秦起沒有回頭,只是對旗手道:“調(diào)整角度,東門機(jī)括,城墻垛口。”
第二輪炮擊接踵而至。
這一次,炮彈都落在離木柱三丈外的地方。
東門的城門木樓被轟得粉碎,城墻中段塌出一個丈寬的缺口,原本密集的箭雨徹底消失了。
姜雄張著嘴,半天沒合上。
他從軍三十年,見過滾石檑木,見過火油燒穿營寨,卻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武器。
不用攀城,不用接戰(zhàn),只憑遠(yuǎn)在三里外的轟鳴,就能將堅城撕開一道道口子。
“這……這是神物啊……”
他喃喃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甲胄,仿佛還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顫。
北庭雪的臉色有些發(fā)白。
她見過鄉(xiāng)軍的連弩齊射,知道秦起的軍械素來厲害,卻沒料到會厲害到這個地步。
那些趙國神箭手曾是他們最忌憚的存在,此刻卻像被碾死的螻蟻,連反抗的機(jī)會都沒有。
城墻上的秦趙聯(lián)軍徹底慌了。
守將站在缺口旁,看著不斷坍塌的城墻,忽然拔出劍,卻不知該砍向哪里。
砍向敵軍?他們遠(yuǎn)在數(shù)百米之外。
砍向自己人?
士兵們早已面無人色,握著長矛的手止不住地抖。
“繼續(xù)轟!”
秦起的聲音在炮聲中格外清晰。
“一個時辰,給我把東門炸成平地!”
第十輪炮擊時,觀瀾城的東門已徹底消失,只留下一個黑黢黢的豁口。
城墻中段的缺口擴(kuò)大到兩丈寬,露出后面驚慌失措的秦軍步兵。
司馬騰跪在地上,看著父親的遺體依舊立在木柱上,忽然重重磕了個頭。
額頭撞在凍土上,發(fā)出沉悶的響。
秦起望著那根在硝煙中若隱若現(xiàn)的木柱,對旗手道。
“傳信給李蛋,午時,動手。”
紅旗再次升起,炮聲漸漸停歇。
硝煙散去時,陽光照在觀瀾城殘破的城墻上,那些原本用來炫耀的箭孔,此刻都成了絕望的傷口。
觀錦城的軍陣?yán)铮l(xiāng)軍的盾手們忽然齊聲高喊。
“破城!破城!破城!”
聲浪滾滾,壓過了城墻上零星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