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翻涌,天地一線。
常歡站在無間狹間的斷崖邊,腳下是萬丈深淵,黑紫色的瘴氣如潮水般翻騰,吞噬著一切墜落之物。
身后,仙界的追兵已至——金甲天將列陣如林,誅魔幡獵獵作響,箭矢上淬著弒神之毒,寒光森然。
她懷里抱著常樂,妹妹的身體輕得像一張紙,心口的血曇根系仍在蔓延,每一次跳動都從她體內抽走一絲生機。
“常歡!” 為首的仙將厲喝,聲如雷霆,“交出弒神者,可留全尸!”
常歡沒回頭。
她的白發被罡風吹散,魔紋自頸側爬上臉頰,在左眼綻開一朵黑色曇花。
右眼瞳孔深處,紫芒如毒蛇般游動,幾乎吞噬了最后一點人性。
“全尸?” 她低笑,嗓音沙啞如刀刮鐵銹,“我連魂魄都不要了,要全尸做什么?”
第一波箭矢破空而來。
常歡沒動。
幽冥劍自行出鞘,劍柄眼球暴凸,瞳孔中映出萬千箭影。
黑金色的魔焰自劍身炸開,如巨獸張口,將箭矢盡數吞沒。
可箭上的弒神符文卻在火焰中爆裂,毒霧四散,腐蝕得地面滋滋作響。
“嘖。” 常歡瞇眼,“仙界倒是舍得下血本。”
她單手結印,魂燈法陣在腳下亮起,七盞青燈搖曳,火光中浮現常家七十二亡魂的虛影。可陣法尚未成型,第二波箭雨已至——
這一次,箭矢上纏繞著天罰之雷。
“轟——!”
常歡被氣浪掀飛,后背撞上斷崖石壁,喉間涌上一股腥甜。
她低頭,常樂仍閉著眼,睫毛上沾著血珠,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瓷偶。
“主上!” 蝕心鬼母從陰影中竄出,枯爪撐起骨盾,“走!”
常歡沒動。
她的目光釘在仙軍后方——那里,一道白衣身影正悄然掐訣。
昊蒼。
第三波箭雨襲來時,異變陡生。
本該射向常歡的弒神箭突然調轉方向,如暴雨般貫入仙軍陣營。
金甲天將猝不及防,被自家箭矢穿胸而過,炸成漫天血霧。
“昊蒼!你——!”
仙將的怒吼戛然而止。
一柄金色長劍從他后心刺入,前胸穿出,劍鋒上纏繞著常歡熟悉的紅繩——當年大婚時,她親手系在昊蒼劍上的同心結。
“走。” 昊蒼的聲音透過神識傳來,虛弱卻清晰,“往斷崖跳。”
常歡的瞳孔驟縮。
她看到昊蒼的白衣已被血浸透,胸口插著三支反噬的弒神箭,箭尾的符文正瘋狂吞噬他的仙元。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唇邊溢出的血卻是淡金色,像融化的琉璃。
“為什么?” 她問。
昊蒼笑了,嘴角的血沫在風中飄散。
“因為……我也是棋子。”
他抬手,最后一道劍訣劈開追兵,自己卻被反噬之力震飛,重重摔在常歡腳邊。
仙軍的怒吼已近在咫尺。
常歡單膝跪地,一把揪住昊蒼的衣領。
“初代真身在哪?”
昊蒼的呼吸越來越弱,金色血液從七竅滲出,在地上匯成細小的溪流。
“三十三重天……鏡冢……” 他艱難地抬起手,指尖觸到常歡心口的曇花印記,“她……在等你……”
常歡的魔紋突然暴起,如活物般纏上昊蒼的手腕。
“等我?”
昊蒼的瞳孔開始渙散。
“等你……成為她……”
他的身體突然崩解,化作無數金色光點,如螢火般飄散。常歡下意識去抓,卻只接到一枚染血的玉佩——當年她送給昊蒼的定情信物,如今碎成兩半。
“主上!沒時間了!” 蝕心鬼母尖叫。
常歡抬頭。
仙軍的誅魔大陣已成,天幕被金光撕裂,一道足有千丈寬的天罰之鎖正緩緩降下,鎖鏈上刻滿“弒神者永墮無間”的詛咒。
“呵……”
她突然笑了。
骨笛入手,冰涼如死人的指節。
第五道裂痕,該閉合了。
笛聲響起時,天地為之一靜。
那不是尋常的音律,而是靈魂被撕扯的尖嘯。常歡的暗紅長發在風中狂舞,發梢燃起黑金色的火,每一縷火焰里都映出一段記憶——
父親教她練劍時掌心粗糙的觸感。父親將她舉過頭頂看花燈時的大笑。父親死在那場大火里,最后一句話是“活下去”。
“再見了。” 常歡輕聲道。
笛身上,第五道裂痕緩緩閉合。
——她忘記了父親的臉。
常家七十二亡魂應召而來。
他們從魂燈中爬出,骸骨上掛著焦黑的皮肉,眼窩里跳動著幽綠的鬼火。最前方的骸骨腰間掛著“常”字玉佩——那是常歡的父親。
可常歡已經認不出他了。
亡靈們撲向仙軍,骨爪撕開金甲,牙齒啃噬血肉。每吞噬一個活人,他們的魂魄就凝實一分,漸漸恢復生前的面容。
常歡的父親——那具高大的骸骨——回頭“看”了她一眼。
空洞的眼眶里,似有淚光。
然后,他沖向誅魔大陣,自爆魂魄。
“轟——!”
天罰之鎖被炸出一道裂縫。
“真是感人的父女情。”
紫衣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常歡猛地抬頭,看到那道身影立在鎖鏈之上,寬大的紫袖垂落,面具下的嘴角彎成新月。
“可惜,你連他的樣子都記不得了。”
他抬手,天罰之鎖驟然暴動,七根鎖鏈如巨蟒般襲向常歡,瞬間貫穿她的脊椎!
“呃啊——!”
常歡跪倒在地,黑血噴濺。鎖鏈上的詛咒符文瘋狂往她骨髓里鉆,每一筆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眼前發黑。
紫衣人輕笑。
“第七代弒神者,捕獲成功。”
就在鎖鏈要將常歡徹底絞碎時——
她心口的曇花印記突然綻放出刺目金光!
燕昭留下的天罰之紋自皮膚下浮現,如活物般纏上鎖鏈,將那些詛咒符文一一碾碎。紫衣人悶哼一聲,面具下滲出一絲血痕。
“燕昭……!”
常歡趁機暴起,幽冥劍斬向紫衣人咽喉!
劍鋒卻在觸及皮膚的剎那被無形屏障擋住——
紫衣人的指尖點在她眉心。
“我們很快會再見。” 他輕聲道,“在你成為‘她’的那天。”
身影消散如煙。
常歡踉蹌著站穩,鎖鏈的貫穿傷處冒著黑煙。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皮膚下浮現出紫色的脈絡,如樹根般蜿蜒至肩膀。右眼的紫芒徹底吞噬了瞳孔,視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了血色。
半身初代化,不可逆。
蝕心鬼母顫抖著爬過來。
“主上……您的眼睛……”
常歡抬手摸了摸右眼,指尖沾上一滴紫色的淚。
“走。” 她啞聲道,“去三十三重天。”
骨笛在腰間微微發燙。
剩余兩道裂痕清晰可見——
一道對應常樂。一道對應她自己。
常歡抱起昏迷的常樂,縱身躍入無間狹間的深淵。
墜落時,她聽到常樂在夢中囈語:
“阿姐……別變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