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的血月高懸,將嶙峋的黑巖照得如同浸泡在血水之中。
常歡單膝跪地,斷劍深深插入地面,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腹中傳來的饑餓感像一把鈍刀,在腹腔里緩慢地?cái)噭印?/p>
“這就是魔胎的饑餓嗎?“她苦笑著擦去嘴角滲出的黑血。
自從吞噬了第一只惡鬼后,這種噬骨的饑餓就如影隨形。
遠(yuǎn)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常歡警覺抬頭,看見巖縫中爬出一只人形惡鬼。
它的脊椎詭異地隆起,脖子上掛著半塊破碎的玉牌——那是常家侍衛(wèi)的標(biāo)識。
“小...姐...“惡鬼發(fā)出沙啞的呼喚,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清明,“逃...快逃...“
常歡瞳孔驟縮。這是常家滅門那夜失蹤的侍衛(wèi)長徐伯!
記憶中那個(gè)總是笑瞇瞇的老人,如今面目全非。她下意識伸手,卻在即將觸及時(shí)僵住——徐伯的腹部裂開一張血盆大口,獠牙間還掛著半截腐爛的手指。
“徐伯...你怎么會...“
惡鬼突然暴起!
它四肢并用撲來,腹部的大嘴噴出腥臭的黏液。常歡本能地?fù)]劍,斷劍卻卡在了惡鬼的肩胛骨中。
她被撲倒在地,惡鬼腐爛的臉近在咫尺。
“小姐...餓...“徐伯的聲音從它喉間擠出,腹部的大嘴卻咬向常歡的脖頸。
千鈞一發(fā)之際,心口的曇花印記突然發(fā)燙。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涌上心頭,常歡感到喉嚨深處泛起血腥味。
她猛地抬手,五指如鉤插入惡鬼胸膛。
“既然你認(rèn)得我,“她聲音嘶啞,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冷酷,“就該知道,常家人從不坐以待斃!“
掌心傳來詭異的吸力。
惡鬼發(fā)出凄厲慘叫,身體像被戳破的水囊般迅速干癟。
漆黑的能量順著手臂涌入體內(nèi),常歡感到指骨傳來鉆心的癢——那些被昊蒼親手折斷的手指,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
“這是...什么...“
她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右手。
新生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血色紋路,每一道紋路里都流淌著徐伯的記憶碎片:
——黑衣修士將腐肉塞進(jìn)他嘴里;——鎖鏈穿透琵琶骨吊在血池上方;——最后一絲神智消散前,他咬斷了同伴的喉嚨...
“嘔!“
常歡跪地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在腦海中橫沖直撞,帶來陣陣眩暈。恍惚間,她聽到孩童清脆的笑聲。
“阿姐,快來呀!“
一個(gè)扎著雙髻的小女孩在花樹下朝她招手,陽光為她的輪廓鍍上金邊。
常歡下意識伸手,卻在觸及幻影的瞬間,畫面如泡沫般碎裂。
“這是...誰?“
她拼命回想,卻只抓到一片虛無。記憶像指間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唯一清晰的是心口蔓延的鈍痛——她知道自己遺忘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用記憶換取力量,這就是代價(jià)嗎?“
斷劍突然發(fā)出嗡鳴。
常歡轉(zhuǎn)頭,看到巖縫中又爬出三只惡鬼。它們脖子上都掛著常家的信物,腹部卻同樣裂開猙獰的口器。
“小姐...餓...““肉...給我肉...““為什么...不救我們...“
怨毒的低語從四面八方涌來。
常歡握緊斷劍,新生的魔紋在手臂上發(fā)光。
這一次,她主動迎了上去。
第一只惡鬼撲來時(shí),她側(cè)身閃過,左手成爪直接掏向它的腹部。
黑氣從指尖噴涌而出,瞬間將惡鬼包裹。吞噬的過程比想象中更快,這次她清楚地感覺到——七歲生日時(shí),父親教她寫字的那段記憶,正在消失。
第二只惡鬼從背后偷襲,常歡頭也不回,反手一劍刺穿它的咽喉。
魔紋順著劍身蔓延,將惡鬼化為灰燼。她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想不起母親梳頭時(shí)哼唱的曲調(diào)。
當(dāng)最后一只惡鬼在她手中化為灰燼時(shí),常歡的右臂已布滿血色紋路。
那些紋路交織成詭異的圖案,像鎖鏈又像咒文。
她嘗試握拳,力量比之前強(qiáng)了三倍不止。
“原來如此。“
她舔了舔嘴角,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這就是煉獄的生存法則。“
遠(yuǎn)處突然傳來金石相擊之聲。
常歡循聲望去,看到百米外的懸崖邊,燕昭正用那柄斷劍與一個(gè)黑影交戰(zhàn)。
他的石化右臂裂開幾道縫隙,金色血液滴落在地,竟讓周圍的惡鬼不敢靠近。
常歡鬼使神差地邁步向前,卻在第三步時(shí)僵住——她看到燕昭的對手,那個(gè)籠罩在黑霧中的身影,腰間掛著一塊熟悉的玉佩。
那是妹妹常樂周歲時(shí),父親親手系上的長生鎖!
“樂...兒...?“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她看見六歲的小女孩踮著腳為自己戴上一朵山茶花;看見火光沖天的夜里,妹妹被黑衣人拖進(jìn)祠堂;看見昊蒼的箭矢穿透那具小小的胸膛...
“啊啊啊——!“
常歡抱頭慘叫,新生的魔紋驟然發(fā)亮。
黑氣以她為中心炸開,方圓百丈的巖石盡數(shù)粉碎。
等煙塵散去,燕昭和他的對手都已不見蹤影。
只剩半塊沾著金血的長生鎖,靜靜躺在焦土之上。
常歡顫抖著拾起玉佩。指尖觸碰的瞬間,一段陌生的記憶強(qiáng)行涌入:
——紫衣人將玉佩按在少女額頭,念誦晦澀咒文;——少女的身體像蠟一般融化,重組為可怖的形態(tài);——最后定格在一雙眼睛里,那里面盛滿了不屬于煉獄的清明...
“這不是樂兒。“常歡攥緊玉佩,魔紋閃爍如呼吸,“這是...陷阱?“
心口的曇花突然灼痛。她猛地回頭,看到煉獄的血色天幕上,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了一只巨大的紫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轟——!“
一道刺目的白光突然撕裂天幕。
常歡瞇起眼,看到兩道人影踏著仙劍降臨——白衣勝雪的昊蒼,和錦衣華服的余邱雨。
“果然還活著。“余邱雨朱唇輕啟,指尖凝聚起一道冰藍(lán)色的光,“這次,我會把你煉成最低等的鬼奴。“
常歡的魔紋驟然發(fā)亮。
她想起記憶里那支穿透妹妹胸膛的箭,想起祠堂中父親胸口插著的正是昊蒼的佩劍。黑氣在掌心凝聚成刃,她一字一頓道:
“正好,我也沒打算讓你們活著離開。“
昊蒼卻抬手制止了余邱雨。
他凝視著常歡心口的曇花印記,眼中閃過一絲常歡讀不懂的復(fù)雜。
“滅世魔胎已經(jīng)蘇醒。“他聲音低沉,“常歡,你可知自己成了什么?“
“知道。“常歡冷笑,“成了你們的掘墓人。“
她突然暴起!
魔氣化作數(shù)十道利刃直取二人咽喉。
余邱雨慌忙祭出護(hù)身法寶,昊蒼卻站在原地未動。就在黑刃即將觸及他脖頸的剎那——
“錚!“
一柄斷劍橫空而來,精準(zhǔn)格擋在昊蒼頸前。燕昭的身影鬼魅般出現(xiàn),石化右臂上的裂痕又多了幾道。
“現(xiàn)在殺他,你會后悔。“他頭也不回地對常歡說,金瞳死死盯著昊蒼,“天道之子,你說是不是?“
昊蒼的瞳孔微微收縮。
余邱雨突然尖嘯:“叛徒!“她手中甩出七根透骨釘,直取燕昭后心。
常歡想都沒想就撲了過去。
魔氣在身前結(jié)成盾牌,卻聽“噗噗“幾聲,透骨釘竟穿透防御,狠狠扎進(jìn)她的肩膀。
“呃啊!“
劇痛中,她看到釘子上刻著細(xì)小的“常“字——這是用常家人骨煉制的法器!
燕昭眼中金芒暴漲。他一把扯過常歡,斷劍劃開空間裂縫:“走!“
三人消失的瞬間,余邱雨的攻擊將原地轟出十丈深坑。她還要追擊,卻被昊蒼攔住。
“夠了。“他望著常歡消失的方向輕聲道,“她吃得惡鬼越多,魔胎覺醒越快。“頓了頓,“到時(shí)自會有人收拾她。“
余邱雨不甘地跺腳:“你莫不是還念著——“
“別忘了我們的任務(wù)。“昊蒼冷聲打斷,袖中滑落半頁殘卷,上面隱約可見“弒神契約“四字。
空間裂縫另一端,常歡踉蹌著跪倒在地。透骨釘上的詛咒讓她眼前發(fā)黑,那些“常“字正瘋狂吸食她的魔氣。
“忍著點(diǎn)。“燕昭握住釘尾,“這上面有血脈詛咒。“
他猛地拔出透骨釘,常歡痛得眼前一白。
恍惚間,她看到燕昭將染血的釘子按在自己石化右臂上,金血與黑氣交織,竟將詛咒生生逼出。
“為什么救我?“常歡啞聲問。
燕昭擦去嘴角金血,露出一個(gè)諷刺的笑:“因?yàn)槟愕拿人麄兊呐K手值錢。“
他掀開衣襟,心口處赫然是一朵與常歡一模一樣的曇花印記,只是已經(jīng)枯萎發(fā)黑。
“記住,下次見到紫衣人——“燕昭突然咳出一口金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