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一行人進了金山寺。
金碧輝煌的金山寺,再次變得破敗不堪,地面堆滿了早已凝固的灰黑色泥沙,翠綠的青苔爬滿了殘破的墻壁。
主殿內。
無數干枯的僧人尸骨跪坐,他們依舊保持誦念佛經的姿勢。
若是湊近了,還能聆聽到一股佛音,不過這些佛音卻帶著一股癲狂的魔性。
濃郁的魔氣從尸骨佛像身上升騰,徐徐上升,穹頂之上,灰色的哀云越發濃密。
白云禪師帶著眾人步入殿內,而后,他對眾僧的尸骨行了一個佛禮。
“阿彌陀佛!”
“無空,你們且隨我來這坐下,要想解除法海的執念,我們首先要知曉他執念究竟來源于何處。”
白露剛踏入主殿。
那些已經失去生機的僧人便齊齊轉頭,目光落在她身上,空洞的眼里帶著極為濃郁的怨氣與殺氣。
剛踏入主殿的腳,快速收回。
“我勒個去,他們看向我的眼神好可怕,像是要活剝了我一樣!”本就重傷初愈的白露,被這些僧人的尸骨一嚇,臉上更顯蒼白。
“你是蛇妖誒,怕這些僧人尸骨?未免有些太遜了!”李天策笑著,走到楚墨身后,等待大佬探路。
燕赤霞、知秋一葉同樣在等待其他人進入其中,金山寺的一切都過于詭異。
尤其是最中央,那尊由無數尸骨拼接而成的佛像,更顯得陰森可怖。
哪怕他們這些修道之人,經常面對妖怪邪祟,在此刻,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面對可能突然出現的邪祟。
瞥了眾人一眼,楚墨悍然抬頭,與尸骨佛像對視。
上次沒有仔細看,這次他可得好好探查一下這金山寺。
目光剛落到尸骨佛像上,他的瞳孔就是一縮。
這張臉竟是......
法海!!!
法海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想過很多種法海重傷不治,從而死去,執念化魔操控他軀體的情況。
可,法海坐于佛祖之位,受金山寺全體僧人叩拜的畫面,他從來都沒有想過。
這時,白云禪師的聲音響起。
“這是他的執念,對成佛的執念,這股執念造成了他這副模樣,金山寺是他對自己成佛前的執念,故而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眾僧卻不貪不嗔不癡,皆為大德高僧,杭城則是他對成佛后的執念,渡得蒼生百姓,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摒棄了人性之惡,只保留人性之善!”
“現在、過去、未來。”
“此為,三念!”
“而這三股執念的載體,又分別在我們身上!”
“白素貞、小青之妖魂,承載了他之過去,許仙之人魂承載了他之現在,而他之元神承載了他之未來。”
白云禪師說得極為玄乎,現場之人聽得懵懵懂懂,卻無從理解他的意思,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沒有抓住,一頭霧水。
“之前我一巴掌從白露身上拍出的兩道妖魂,應該是白素貞和小青的妖魂,既然如此,白露身上還承載他之過去嗎?而你,剛才一巴掌被我打回成自己的模樣,說你承載的他之未來,還有嗎?”
楚墨目光始終在尸骨佛像上,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時時刻刻都準備發動攻擊,緊張了半天,卻發現現在這尸骨佛像毫無動靜。
白云禪師沒有回答他,只是示意他上前,坐于自己身邊的蒲團上。
楚墨雖有些狐疑,但還是走了過去,而后在蒲團上盤膝坐下。
只是,無論他怎么坐,都像是個道士,而不像是個和尚,哪怕他摘掉假發,露出蹭亮的光頭,也依舊如此。
猛然間。
楚墨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白云禪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年輕俊朗的法海。
自己也從金山寺消失不見,出現在田野之上。
這一變故,令楚墨有些始料未及,不過他并沒有害怕,而是淡然開口:“法海大師,你這是入魔了?還是沒有入魔?!”
“魔?何為魔?”法海回以微笑。
這話可將楚墨問住了。
何為魔?!
正道稱你為魔,你就是魔?!
什么時候解釋權歸正道所有了?!
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萬事隨著自己的本心?這TM不是修仙的最終目的嗎?證得大逍遙,大自在!
燒殺劫掠,無惡不作?!
這種低級的事情,哪個沒有品味的魔頭會去做?!
似乎看出了楚墨的糾結,法海在旁邊笑道:“大道自然,人心本惡!”
“何為佛?何為魔?”
“貪嗔癡恨愛惡欲,人、妖、魔、鬼、怪、仙、佛、神,哪個一生能避開這七字?!”
楚墨一時無言。
這......還真沒有!
總是說出家人四大皆空,放下一切,但還有句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既然佛爭了這一炷香,那就是犯了貪罪。
佛,也會貪!
“等等,我糾結這個干什么?我又不需要考慮這些。”楚墨眼神古怪的看向法海,自己差點被他帶偏了。
“法海大師,我就問你一句:你,是否清醒?!”
“清醒,我無比的清醒!”
法海嘴上雖然這樣說,但他的目光卻一直緊盯著在田野里玩鬧的三歲小孩。
楚墨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喲呵,這小孩和法海怎么這么像?
等等.....
“那該不會是小時候的你吧?!”
法海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前方。
小孩在田野抓螞蚱,小孩的父親、母親在田野里辛勤耕作。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
可眼前的畫面一轉,就成了修羅場。
地面鋪滿了尸體,小孩跪坐在‘熟睡’的父母身邊,大雨瓢潑,卻沖刷不盡這里的濃重血腥氣味。
一只高大的狼妖,朝小孩走來,顯然是將小孩當作了獵物。
狼妖一個猛撲,就在小孩要命喪當場時,一個僧人出現,手中佛珠如炮彈一般射入狼妖體內,救下了小孩。
狼妖腥臭的血液灑了小孩一臉。
小孩沒哭沒鬧,只是呆愣愣的看著走來的僧人。
“沒事了!你安全了!”
僧人將小孩抱在懷里,用袖袍擦去臉上的血漬,口中還念著《往生咒》,顯然是在超度這一村亡魂。
小孩指著地上的尸體,有些不愿意跟僧人離開:“爹爹和娘親呢?我走了,等他們睡醒,會找不到我的!”
僧人誦念的《往生咒》停頓了一下。
“你父母去了西方極樂世界,等你以后修煉成佛,就能再見到他們!”
“那我要怎么修煉成佛?”
“習佛法,救世人,斬妖邪!等你功德圓滿,你就能成佛了!”
僧人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便令其沉睡過去。
周遭事物一變,已是幾年之后。
小孩已經長大稍許,坐在大雄寶殿,在佛像面前,一遍誦念佛經。
他現在已經剃度,入了佛門,還有了一個自己的法號,其名法海。
“師傅說,只要誦念百萬遍佛經,我就能成為佛學大師,現在已經是第一千三百六十五遍,加油,法海,你可以的!”
望著如此單純可愛的幼年法海,楚墨不由得向身邊的成年版法海調侃道:“想不到你小時候,還挺單純,不過,你師傅還真敢說,誦經百萬遍就能成為佛學大師,他這不是欺負你老實嘛!”
法海不語,只是靜靜觀看。
殿堂外,之前救過法海的僧人走進,不過,他現在已經是法海的師傅了。
“法海,你天天念誦佛經,可從經書中悟到了什么?!”
“師傅!”法海驚喜起身,先是行了一個佛禮,這才道:“徒兒資質愚鈍,并沒有從書里悟到什么,不過,徒兒只知道一件事,只要我誦念百萬遍,就能達成為佛學大師,然后我就會下山,拯救世人,斬妖除魔!這兩樣我都完成,就能功德圓滿,就能成佛,就能去西方極樂世界見我爹娘了!”
法海師傅沒有多言,只是揉了揉法海的腦袋,小聲嘆息道:“成佛......何其艱難啊!”
法海沒有看到自己師傅眼里的落寞,有的只是對成佛的執念。
周遭環境又是一變,小孩版法海已經成長為少年版法海。
這個年紀的他,已經知曉了很多事。
但他仍會風雨無阻的去大雄寶殿,每日誦念佛經。
自己的父母就在西方極樂世界,自己的師傅也從來沒騙過自己。
不過。
這一日,金山寺集結了不少僧人,他們貌似要去一個寺廟降妖伏魔,而自己的師傅就是其中的一員。
“法海,我不在寺廟的這段時間,你要好好研習佛法,別偷懶,知道嗎?!”
“師傅多久回來?!”自己的師傅時不時就會出去降妖伏魔,而且最近的頻次越來越多,但法海還是照慣例詢問。
只不過,師傅這次的回答格外不一樣。
“這次下山斬妖除魔,我可能不回來,也可能回來!若是回來了,則代表我修行不到家,還需要努力修煉,若是沒有回來,那你就爭取修煉成佛,因為,我會在西天極樂世界等你!”
殿內,少年法海這一次沒有與往常一樣在殿內誦念佛經,只是癡癡望著師傅與其他僧人離去的隊伍。
幾日后,出去降妖伏魔的僧人回來了。
他們神色哀傷,帶回了不少僧人圓寂之后的舍利子,唯獨不見法海師傅靈佑禪師的舍利子,唯有其身上一件殘破的袈裟。
法海將師傅的袈裟捧在懷里,腦海里浮現出自己師傅臨走時的話:“若是回來了,則代表我修行不到家,還需要努力修煉,若是沒有回來,那你就爭取修煉成佛,因為,我會在西天極樂世界等你。”
沒有圓寂留下的舍利子,只有一件袈裟,既是如此,師傅肯定功德圓滿,去往了西方極樂世界!
而后,法海更加刻苦鉆研佛學。
只是金山寺自上一次群僧下山除妖后,有了極大的改變。
曾經的熟悉面孔,如今早已不再。
那一顆顆高僧圓寂后留下的舍利子,被新任住持送給了一些達官貴人。
美其名曰:此物與他們有緣。
不過,金山寺也因此來了更多香客,更多人愿意添一份香火錢。
金山寺的規模逐漸大了起來,寺里的僧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只不過,他們身上全無佛性,有的只是一顆充滿**的心。
金山寺的變化,他看在心眼卻又無能為力。
最終,他只能不斷研習佛經,企圖從里面找出拯救金山寺的法子。
佛經里的學問,他沒有弄清楚。
倒是讓他從自己師傅遺留下來的袈裟中,尋得了一片經文,初識經文,只覺得頭痛欲裂,血液逆流,唯有身邊的佛經,能緩解自己身上的痛苦。
一邊研習袈裟上的佛經,待自己頭痛欲裂,他邊拿起身邊的《地藏菩薩本愿經》誦念。
沒想到,還真讓他悟得了一門神通功法。
“這.......真尼瑪逆天!”與法海觀看他的成長歷程,楚墨只覺得眼前的法海是真逆天。
從來沒有人教他修煉,卻能自行從佛經中,悟出一門神通功法。
能說他不厲害嗎?!
只可惜,楚墨想從這些畫面中窺得袈裟上的經文,卻始終看不清楚,像是有一團迷霧遮蔽一般。
他知道,這是法海不想讓自己看。
“真小氣。”楚墨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