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意趴在窗邊的軟榻上,后腰的“傷”已經養(yǎng)了七日。
這些日子,三司會審的鹽稅案告一段落,空缺出好幾個油水豐厚的官職,基本都落入了她手。
端王被罰閉門思過,其黨羽自然偃旗息鼓。可奇怪的是,素來寸土必爭的楚望鈞竟也按兵不動,任由她的人馬在朝堂上大肆擴張。
“夫人今日氣色好多了!”小蓮捧著補藥進來,臉上帶著欣喜。
顧意垂眸,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她巴不得“傷”再拖上十天半個月。
眼下端王虎視眈眈,太后又等著秋后算賬,一旦她“痊愈”,怕是立刻就要被架在火上烤。
午后陽光斜照進窗欞,慈寧宮的徐嬤嬤帶著小宮女款款而入。
“太后娘娘聽聞您傷勢好轉,特意讓老奴送些上等參丸來。”
顧意倚在軟枕上,指尖微顫著接過食盒,虛弱地咳嗽兩聲:“勞太后娘娘掛念……”
她掙扎著要下來謝恩,被徐嬤嬤按住了,“姜姑娘且好好養(yǎng)著。娘娘說了,明日御花園賞花,請姑娘務必到場。”一副不容拒絕的口吻。
果然來了。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顧意站在銅鏡前,由著小蓮替她系上繁復的宮裝腰帶。
小蓮將一支金鑲玉步搖插入她發(fā)間,憂心忡忡道,“今日姑娘這面色怎么反倒更差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顧意盯著鏡中蒼白的臉,臉不紅心不跳。
她精心敷的粉,面色能好才怪了。
“王爺今一早兒就出門了,夫人要不然再等等……”
“不必等了。”顧意打斷小蓮的話,冷笑一聲,“他既不想管,我又何必指望。”
銅鏡映出她眼底的冷意。
狗東西!明知是鴻門宴,卻把她一個人推出去擋刀。
真當她沒了他還不成了么?
說是賞花,設宴又在御花園。
御花園里花團錦簇,牡丹亭四周垂著層層輕紗。顧意剛走近,就聽見里面?zhèn)鱽聿璞K輕碰的聲響。
她深吸一口氣,已經做好了被太后刁難的準備。
“你看,說曹操曹操到。”太后帶著些笑意的聲音傳出,“進來吧。”
掀開紗簾的瞬間,顧意瞳孔微縮……
亭中不止太后一人。
楚望鈞竟端坐在一側,手中茶盞升騰著熱氣。見她進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妾身參見太后娘娘。”她福身行禮,像是還沒好全一般,聲音都還透著幾分虛弱,“……參見王爺。”
太后端坐主位,鳳眸微抬,目光在顧意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笑道:“姜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吃了娘娘那么多補藥,”顧意有氣無力道,“好多了。”
“瞧瞧你,下手也沒個輕重。”太后指尖輕點案幾,“三十大板,也不怕把人打壞了。”
楚望鈞神色淡淡:“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
“那也太重了些,”太后搖頭,“到底是犯了什么錯,這般大動干戈,說出來讓哀家給評評理。”
顧意垂眸,還沒開口,突然聽到一陣動靜。
是楚望鈞放下茶盞,瓷器碰觸案幾的聲音,“還是本王把人寵壞了,讓她都敢同太后開玩笑了。”
太后瞇了瞇眼。
那些嚴重了能說成是“欺君”的事,他倒輕描淡寫一句話,成了玩笑。偏生方才她還說罰重了,此刻倒不好再追究。
“原來是這些小事,也值當動怒?”太后勉強笑了一下,板著臉斥他,“下次可不許這般胡鬧了。”
“皇嫂教訓得是。”
太后本就一向想拉攏他,這聲貼己的“皇嫂”倒是叫得她面色稍霽。
正要再試探,亭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陛下駕到——”
一聲尖利的通傳打破了亭內的暗涌。
只見六歲的小皇帝提著龍袍下擺,蹦跳著沖進亭子。身后跟著氣喘吁吁的太監(jiān):“陛下慢些!”
“皇叔!”小皇帝直接撲到楚望鈞腿上,“朕聽說你把小夫人打了?”
楚望鈞面無表情地將小皇帝拎正:“陛下是天子,行事當穩(wěn)重些。”
而后,眸光掃向后方瑟瑟發(fā)抖的宮女太監(jiān),越發(fā)冷峻,“又是哪個碎嘴子和陛下閑話?”
小皇帝吐了吐舌頭,比劃著:“滿宮里都傳遍啦!說皇叔你打人可兇了!”
楚望鈞,“……”
說著,小皇帝好奇地看向顧意,“小夫人還疼嗎?”他驕傲的一挺胸脯,小大人一般,“下次皇叔打人,小夫人就來宮里,朕給你做主!”
討好不了皇叔,就討好皇叔的夫人。
太傅說,這叫迂回政策!
況且小夫人模樣生的很像他喜歡的顧愛卿,看著就親切!
越說越不像話,太后輕咳一聲,出聲打斷了他,“這時辰,陛下不該在溫書嗎?”
小皇帝撅嘴,“朕這就去了!”
轉身前,卻又突然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給你,這是朕從太醫(yī)那偷的傷藥!”
塞給顧意后,小皇帝便一溜煙跑了。
顧意握著尚帶體溫的瓷瓶,心頭微動。
在這滿是算計的深宮里,難得小皇帝還能保持著一些孩童的爛漫。楚望鈞將他護得很好。
“別站著了。”太后剝了一顆葡萄,紫紅的汁水染紅護甲,“沒有外人,到哀家身邊來坐。”
宮女有序地添座奉酒。
顧意余光瞥見太后護甲不經意劃過酒壺機關——鴛鴦壺!
她指尖微動,今日這鴻門宴是要見血啊。
“今年新釀的果子酒,姜姑娘嘗嘗。”下一刻,太后將茶盞推來,眼底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顧意,“……”
直接殺,都不帶鋪墊的嗎?
太后將她的遲疑盡收眼底:“姜姑娘不喜歡這果子酒?”
“娘娘恕罪。”顧意突然輕輕咳嗽起來,“妾身傷勢未愈,太醫(yī)說忌飲茶酒……”
“既然她身子不適,”楚望鈞適時開口,“今日就不打擾太后雅興了,本王先送她回府去。”
“攝政王倒是體貼。”太后突然擊掌道,“正好本宮命人燉了血燕,給姜姑娘補補吧。”
宮女立刻奉上一盞瑩潤如玉的瓷盅,琥珀色的湯汁上浮著血絲般的燕窩,熱氣氤氳,香氣撲鼻。
顧意瞳孔微縮,轉頭看向楚望鈞。
怎么,她今日是非死不可嗎?
楚望鈞突然伸手,接過瓷盅:“她傷勢未愈,忌葷腥。怕是無福消受太后美意。”
說罷,他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