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紛至沓來,他和陸宛寧相知相伴的每個瞬間,或青澀或甜蜜或矛盾......在短短幾息之間蜂擁而至。
他失信在先,是他對陸宛寧的愧。
可他已然竭盡全力,唯有彌補而已。
祁赫蒼走到皇帝身前跪下,俯身道;“父皇,從前是兒臣思慮不周,以致您和母后為此殫精竭慮,亦是兒臣不孝。”
一雙溫熱的手扶起祁赫蒼,皇帝眼里出現慈父的溫和之色,“太子,朕也有過年輕的時候,深知在這深宮中能有一知心人很是難得。”
“可你要記住,你是儲君,是將來大乾的帝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你的臣子,你的子民。”
“前朝后宮是分不開的,她們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工具,你要學會用好。以后你就會明白,蘇珍瑤絕不會是孤例。”
“若是你不懂制衡,后宮崩亂前朝不穩,歷史上多少慘痛的教訓堪當前車之鑒。”
祁赫蒼知道,他曾經想給陸宛寧的唯一,已經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了。
他可以不必靠嬪妃母族鞏固地位,但不得不靠后宮牽制前朝均衡。
心底有一股酸酸澀澀的痛楚,隨著四肢百骸彌漫開,隨即淺淺隱沒。
仿佛親眼看到心底最后一塊凈土沉入深淵,不甘、無奈、不舍、釋然......
最終塵埃落定,又仿佛身上的枷鎖終于在此刻解開。
祁赫蒼調整著自己的氣息,思緒逐漸恢復清明。
心思豁然開朗,祁赫蒼緊繃的下顎也柔和起來,“父皇的話,兒臣明白,請父皇放心。”
皇帝搭在他肩上的手輕輕拍了拍他,“起來吧,你的能力,朕從來沒有懷疑過。”
父子二人在茶桌前坐下,先聊了一會兒朝堂上的事,話題漸漸引至后宮。
祁赫蒼眼見時機已到,開口道:“父皇,太子妃遇險的事,兒臣已經查清楚了。”
皇帝聞言,紋絲未動,似乎早猜到他會這樣做。
“朕知道,你不會就此罷休,說起來,這件事的確讓你和太子妃受委屈了。”
這些年,為了緩和和太后之間的母子情分,皇后和太子也少不得受了委屈。
太后背地里那些手段,他不是不知,只是一直忍耐,被孝字壓住一頭。
祁赫蒼也知皇帝的顧忌,“這點事兒兒臣并未放在心上,太子妃心思大度,也并未追究。”
太后動不得,但祁明珠卻未必。
想起許灼華當初送到大長公主府的信,祁赫蒼越發堅定了要懲治祁明珠的決心。
那封信里,許灼華字字句句都在寫太子的不易,不愿他夾在太后和皇帝之間為難,也不想因為她卷入后宮爭斗。
“殿下是明君,心懷天下,兼計民生,實在不該將精力和心思放在兒女長情的爭斗之間。”
就是這句話,觸動了祁赫蒼。
他原以為,這世上最懂他的人是陸宛寧,無論他有多疲憊,多憂慮,總能在她身上找到寄托。
可現在他發現,他心底最深的抱負,不再是空喊的口號和奏折上的稱贊,而真正被身邊人理解,被重視,被尊重。
她不在乎自己是否委屈,是否得到公正,她和自己一樣,以天下為重。
這樣好的人,自己又豈能一次又一次辜負。
祁赫蒼沉聲道:“父皇曾教導兒臣,人心不滿大多源于不公不正,若兒臣連后宮都不能做到公平公正,又豈能管好前朝。”
“父皇,這次的事全由明珠公主一手策劃,其心機之深沉,心思之歹毒,意欲謀害當朝太子妃,其心......可誅!”
皇帝擱在膝上的小拇指微微動了動,透露出半點心緒。
祁明珠是先帝留下的遺腹子,又是他唯一的嫡親妹妹,所以從小他就對她格外優厚,算得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她養成今日這般無法無天的性子,即是太后寵溺無度,也有他的原因。
沉默半晌,皇帝輕嘆一口氣,問道:“那你說說,你打算如何處置?”
“回父皇,明珠公主行事沖動,性情暴虐,若長此以往,還不知要闖下什么禍事。請您懲治明珠公主,以正后宮風氣。”
“公主既然有封地,何不讓她遷回封地,也許遠離京城是非,她反倒能修身養性,消停下來。”
“遷回封地?”
以皇帝對祁明珠的了解,這恐怕比要她的命還讓她難受。
但太子說得對,他的縱容只會越發讓她變本加厲,直到不可收拾,最后還是祁明珠自承惡果。
畢竟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皇帝不忍心看她落到那種凄慘的下場。
皇帝不置可否,只回道:“其實朕也有此意,只是太后心疼公主,未必愿意讓她離自己太遠。”
祁明珠的封地在云寧,地處江南,最是富庶,但離京千里,她若去了,想要回一趟京城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祁赫蒼心意已決,無論如何都要將祁明珠趕出京城,才算給許灼華一個交代。
他拱手道:“這件事父皇不必擔心,兒臣自有辦法。”
“好,那就交給你吧,若有難處,也可以問一問你母后。畢竟是后宮的事,她處置起來更有經驗。”
他將事情隱瞞下來,一方面是有太后求情的緣故,還有更重要的顧慮,則是事關皇室顏面,皇帝絕不想讓這種事成為老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
所以,既然有人愿意承擔罪責,他也順水推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畢竟事涉太子,皇后雖然面上沒說什么,心里肯定不痛快。
此番決定,也算是給皇后一個交代。
他總不至于為了太后和公主,讓自己的妻兒寒心吧。
祁赫蒼從乾元殿出來,德喜趕緊迎上去,跟在身后低聲說道:“殿下,剛才太子妃派人來說,陸側妃病了,燒得厲害,問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祁赫蒼腳下微頓,又立刻提腳繼續往前。
“讓太醫去吧,告訴太子妃,這些小事就不必報到我面前來了,她自己做主便是。”
德喜聽聞,心頭涌起詫異。
看他的臉色,不像生氣的模樣。
可這話聽著,又和以前的感覺不大一樣了。
德喜立即頷首,“是,奴才這就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