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的余溫尚在,氤氳的熱氣仿佛一層溫柔的結(jié)界,將外界的冰冷與死寂隔絕開來。
郭鐵躺在醫(yī)療艙的床上,眼睫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那是被濃郁的牛油辣鍋嗆出來的,卻也沖刷掉了她眼底深處積壓的恐懼。
這是她自“改造”以來,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覺。
那只曾讓她備受折磨的機械臂此刻靜靜地躺在身側(cè),接口處的幽藍色紋路徹底黯淡下去,像一頭被馴服的野獸,收斂了所有利爪。
林小滿靠在醫(yī)療艙門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本涂鴉手冊的粗糙封面。
手冊上,歪歪扭扭的簡筆畫記錄著一個女孩天馬行空的幻想——會飛的魚,長著翅膀的貓,還有一望無際的向日葵花田。
這些與冰冷基地格格不入的色彩,是他心中唯一柔軟的角落。
他側(cè)耳傾聽著艙內(nèi)平穩(wěn)的呼吸聲,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一絲松懈。
然而,這片刻的安寧脆弱得如同琉璃。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毫無征兆地,一陣節(jié)奏感爆棚、堪稱魔音貫耳的電子樂混音版《最炫民族風》從醫(yī)療艙內(nèi)炸響!
那音量,大到足以讓整條金屬走廊嗡嗡作響。
林小滿一個激靈,差點把手里的手冊甩出去。
他猛地回頭,只見醫(yī)療艙內(nèi),郭鐵那只“安分”的機械臂赫然自行啟動,手肘高高抬起,五根金屬指節(jié)末端的微型音響正隨著節(jié)拍瘋狂閃爍著RGB光芒。
更離譜的是,整條手臂像是喝醉了酒的夜店咖,隨著“什么樣的節(jié)奏是最呀最搖擺”的歌詞,在空中瘋狂甩動,劃出一道道殘影。
臂上集成的微型焊槍自動點亮,在昏暗的艙內(nèi)噴吐出絢爛的熒光軌跡,那架勢,活像是在給主唱打call的狂熱粉絲!
林小滿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
他一腳踹開醫(yī)療艙的門,怒吼聲幾乎蓋過了那嘈雜的音樂:“又來?你這破胳膊是打算湊齊鳳凰傳奇,原地出道報送春晚嗎!”
巨響和怒吼聲將郭鐵從沉睡中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瞳孔因突如其來的強光與噪音而短暫失焦,大腦一片空白。
她還沒來得及理解發(fā)生了什么,那只失控的機械臂卻驟然停止了“蹦迪”,音樂戛然而止。
下一秒,手臂以一種違背人體工學的角度猛然抬起,焊槍尖端直指天花板。
熾熱的熒光再次亮起,這一次,它不再是狂亂的揮舞,而是在金屬天花板上開始了精準而迅速的刻寫。
“吱——”
刺耳的摩擦聲中,一個新的符號正在成型。
“滴溜溜——”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天花板的通風管道口滾落,正是智能機器人小鐵。
它圓滾滾的機身落在地上,攝像頭鏡頭瘋狂伸縮閃爍,將天花板上正在被刻畫的圖案精準捕捉,并以光速處理后,實時投射到了走廊盡頭的主屏幕上。
“喵!”正在打盹的蘇小橘被這動靜驚得炸了毛,它矯健地跳上控制臺,一雙異色瞳死死盯著屏幕上逐漸清晰的圖案。
那是一個復雜的螺旋放射狀符號,無數(shù)細密的線條從一個中心點向外盤旋、擴散,結(jié)構(gòu)繁復而詭異。
而在那螺旋的中心,一個輪廓模糊的圖案若隱若現(xiàn),仔細看去,竟像是一顆正在……跳動的心?
“這個紋路……”蘇小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它伸出爪子,肉墊重重地拍在冰冷的屏幕上,“它的能量頻率,跟我的覺醒頻率……是反向?qū)ΨQ的!”
反向?qū)ΨQ?
林小滿心頭猛地一震,一個可怕的念頭如閃電般劈入腦海——這不是一次新的入侵,也不是簡單的程序錯亂。
這是同步!
是那顆該死的星核,在試圖通過郭鐵的機械臂,與蘇小橘的覺醒力量建立某種詭異的共鳴!
就在此時,天花板上被焊槍灼燒出的投影圖案忽然扭曲起來,光影交錯間,一個溫柔而慈祥的女性幻象悄然浮現(xiàn)。
她的輪廓模糊,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親和力。
那聲音,更是如同最上等的絲綢拂過耳畔,柔滑、空靈,直抵人心最深處的縫隙。
“我的孩子,你聽到了嗎?那是星核的脈動,是宇宙新生時的心跳。” “母親”的幻象低語著,聲音里充滿了誘惑,“你做得很好。只需完成這最后一道信標的構(gòu)筑,你便能徹底解脫這副脆弱的血肉枷鎖,成為永恒的一部分,與群星同在。”
郭鐵的身體在劇烈顫抖,汗水浸濕了她的額發(fā)。
她能感覺到,一股龐大的意志正順著機械臂的接口涌入她的神經(jīng),試圖接管她的意識。
她的血肉之軀在這股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沙礫。
“我……不是……你的……零件……”她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頑強的抵抗。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記憶,自己的情感,而不是某個宏大計劃里可以隨意替換的冰冷部件!
話音未落,那只機械臂仿佛被她的反抗激怒了。
它猛地一頓,瞬間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尖端閃爍著致命高溫的焊槍,毫不猶豫地、筆直地指向了郭鐵自己的太陽穴!
千鈞一發(fā)!
“哐當!”
一聲金屬撞擊的悶響,小鐵以自殺式的沖鋒,用自己圓滾滾的機身猛地撞向郭鐵的手腕。
它小小的輪子精準地卡進了機械臂最脆弱的關節(jié)縫隙里,用盡全部動力死死別住。
巨大的沖擊力讓它小小的機身外殼瞬間迸裂,屏幕上飛快地打出了一行字,字跡因電流不穩(wěn)而微微閃爍:“別走。火鍋……還沒吃完。”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小滿的心上。
他眼眶一熱,抄起掛在走廊墻壁上用于緊急消防的鋁盆,一個箭步?jīng)_到郭鐵身邊。
他沒有去硬掰那只力量大得驚人的手臂,而是抓起那支因小鐵阻攔而懸停在半空的焊槍,對著手中的鋁盆,用盡全力敲了下去!
“當!當當!當當當當!”
他用焊槍當鼓槌,鋁盆當軍鼓,敲出了一段荒腔走板、卻節(jié)奏分明的《好運來》前奏!
他一邊敲,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嘶啞得像是要咳出血來:“我管你是什么星核母核!誰準你借我家鐵妹子的身體開Livehouse了?給老子退!退!退!”
這混雜著跑調(diào)歌曲和金屬撞擊聲的“噪音攻擊”顯然超出了外星協(xié)議的理解范疇。
那高高在上的“母親”幻象瞬間卡頓,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雪花,閃爍了兩下便消失了。
郭鐵手臂上的微型音響也發(fā)出了“滋啦”一聲怪響,徹底啞火。
整條機械臂劇烈地抽搐了兩下,像是被灌入了病毒的電腦,系統(tǒng)徹底崩潰。
焊槍“哐啷”一聲掉落在地,臂膀也無力地垂了下去。
就是現(xiàn)在!
林小滿扔掉鋁盆,閃電般地撲過去,一把拔掉了連接著機械臂與郭鐵脊椎神經(jīng)的接口電源線。
在刺眼的電火花中,他攔腰抱起虛脫的郭鐵,頭也不回地朝安全區(qū)狂奔而去。
小鐵緊隨其后,它破損的機身漏出機油,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留下點點痕跡。
它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默默地、固執(zhí)地用漏出的機油,一筆一劃地勾勒出林小滿抱著郭鐵跑過時留下的腳印輪廓,一圈,又一圈,仿佛在進行一場無人理解的、悲傷而莊嚴的儀式。
回到基地的核心安全區(qū),龍清立刻用她強大的精神力探入郭鐵的核心系統(tǒng)中進行掃描。
片刻后,她皺起了眉頭,表情凝重。
“奇怪……那個外星協(xié)議并沒有被刪除,甚至沒有被真正損壞。” 她睜開眼,看向一臉緊張的林小滿,“它只是……被暫時封印了。”
“封印?被什么?”
“被一堆……‘垃圾數(shù)據(jù)’。” 龍清的表情有些古怪,“我掃描到了火鍋的香氣分子殘留數(shù)據(jù)、你們的笑聲聲波模型、還有……一段嚴重跑調(diào)的、被系統(tǒng)判定為‘無法識別的混亂音節(jié)’的音頻數(shù)據(jù)。”
林小滿的臉瞬間漲紅,那不就是他吼的《好運來》么。
龍清沒有理會他的尷尬,繼續(xù)說道:“這些對于一個精密程序來說毫無意義的‘無用信息’,像一層厚厚的淤泥,把那個外星協(xié)議整個包裹了起來,暫時切斷了它與郭鐵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連接。但這種封印并不穩(wěn)定,它在等,等一個更強烈、更純粹的情感沖擊……來徹底覆蓋它,或者,被它覆蓋。”
她話音剛落,安全區(qū)的主屏幕忽然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
屏幕中央,那個巨大的倒計時,依舊死死地停留在【63:59:59】。
但在倒計時那片璀璨的金光之中,原本只是輪廓的心形圖案,此刻邊緣竟開始滲出一道道細密的、蛛網(wǎng)般的黑色裂紋。
那顆“心”,雖然沒有跳動,卻仿佛有什么東西即將從內(nèi)部破殼而出,每一次裂紋的蔓延,都讓整個基地的能量讀數(shù)產(chǎn)生一次微不可查的劇烈波動。
寂靜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那塊屏幕上,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郭鐵躺在擔架上,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
她緩緩睜開眼,視線越過眾人擔憂的臉龐,落在了自己那只被拔掉電源后,徹底失去生機、如同一塊廢鐵般的機械臂上。
她的眼神里,恐懼正在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決絕的平靜。
她看著那只手臂,又緩緩將目光移向林小滿,嘴唇微微翕動,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