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陳的宅院中,有兩間專門用來作精細活的靜室,此刻便成了林淵與劉一清的臨時修復室。
“兩位,修復所需的常規工具和材料,里面都已備齊。若有特殊需要,可隨時告知老夫。”鬼手陳親自將二人引至門前,神色嚴肅地說道。
“時限三日,請吧。”
劉一清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一抹微笑。他沒有去看林淵,而是徑直推開了左邊的房門,如同走進自己的領地,充滿了自信與從容。
黑蛇跟在他身后,在門口停下,回頭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瞥了林淵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林淵神色不變,對鬼手陳道了聲謝,便走進了右邊的靜室,隨手將門輕輕關上。
兩扇門,隔絕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左邊的靜室內,劉一清甫一進入,便將鬼手陳備下的那些傳統工具推到一旁,臉上帶著一絲不屑。在他看來,那些都是老古董了,在現代科技面前,效率低下,精準度更是個笑話。
他打開自己帶來的一個銀色金屬手提箱,箱子打開,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各種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精密儀器。
激光掃描儀、超聲波清洗設備、微型光譜分析儀、以及數十支貼著不同化學標簽的特制粘合劑,這一套裝備,幾乎能武裝一個小型的文物修復實驗室。
他熟練地架起激光掃描儀,一道道紅色的光線開始細致地掃描每一塊汝窯碎片。很快,他身旁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便構建起了一個完美的三維立體模型,所有的斷面、崩口都纖毫畢現。
“哼,土法子。”劉一清看著電腦上生成的數據,嘴里發出一聲輕哼,言語中的優越感毫不掩飾,“修復文物,靠的是科學,是數據,是經驗,而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玄學。”
他調整著參數,電腦開始飛速運算,為他規劃出最優的拼接順序和粘合劑配比。一切,都是那么的高效。
而在右邊的靜室。
林淵關上門后,卻沒有立刻開始工作。
他將那八塊汝窯碎片小心翼翼地在鋪著軟布的工作臺上擺開,然后,便靜靜地坐在桌前,閉上了雙眼。
他沒有去碰那些工具,甚至沒有去觀察那些碎片的斷面。
他只是在調整自己的呼吸,將心神完全沉浸下來。
片刻之后,他睜開眼,伸出右手,虛按在最大的一塊碎片上方。
下一刻,一縷帶著淡淡灰意的氣息,從他的掌心緩緩溢出,如同一道擁有生命的輕煙,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了瓷片之中。
兵煞之氣!
這正是他從那兩件青銅兵器中吸收而來的,充滿了金戈鐵馬之意的霸道能量!
在他的腦海中,系統的三維模型上,那三道代表著千年暗傷的裂紋,在這股兵煞之氣的沖擊下,發生著奇妙的變化。
霸道的兵煞之氣,如同最精妙的手術刀,精準的作用在那些因歲月而累積的應力節點上。兩種截然不同的能量在胎體內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交鋒與融合。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的過程,稍有不慎,兵煞之氣太過霸道,就會直接將本就脆弱的胎體徹底震碎。
林淵的額頭上,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他控制著能量輸出的手,卻穩如磐石。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終于,當最后一縷兵煞之氣被完全吸收,系統模型上那三道紅色暗紋,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淡化,最終徹底消失,轉為代表著健康的瑩潤綠色。
“呼!”
林淵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這才收回了手。
這個最關鍵,也最兇險的步驟,完成了!
這件國之瑰寶,內在的沉疴,已經被他徹底根治!現在,它不再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而是一個等待著傷口愈合的年輕人。
做完這一切,林淵才將目光投向了鬼手陳準備的那些傳統工具。
他沒有像劉一清那樣不屑一顧,眼中反而露出一絲敬意。
他取過一個小巧的石臼,將鬼手陳備好的瑪瑙、珍珠等材料,小心地放入其中,開始用一根烏木棒,不急不緩地手動研磨起來。
“沙……沙……”
靜室之內,只有這種單調而富有節奏的聲音。
他沒有使用任何電動工具,全憑一雙手和絕對的專注。每一個動作,都仿佛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
研磨、過篩、再研磨、再過篩……
如此反復了九次,那些材料才終于化為比面粉還要細膩百倍的粉末。
隨后,他又取來蛋清、大漆,按照系統給出的配比,開始調制天然的粘合劑。
他的每一個步驟,都像是在完成一個神圣的儀式。
這,才是真正的古法修復!
它修復的不僅僅是器物本身,更是在與這件文物進行一場跨越千年的對話,是在用最大的敬意,去彌補它在時光長河中留下的遺憾。
……
時間飛逝,轉眼間,兩天過去了。
劉一清的靜室里,不時會傳出各種儀器運轉的低沉嗡鳴聲,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滿了現代工業的效率感。
而林淵的房間,卻自始至終,都靜得可怕,仿佛里面根本沒有人一般。
黑蛇在庭院中來回踱步,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警惕,漸漸變為了不耐,最后化為了十足的輕蔑和得意。
“哼,我就說嘛,那小子肯定是被嚇傻了,說不定早就把碎片弄得更碎,現在正躲在里面哭鼻子呢!”他對身邊的一名手下低聲嘲諷道,“跟劉大師比修復?簡直是螳臂當車,自取其辱!”
手下連聲附和,在他看來,這場比試的結果,早已注定。
然而,在庭院一角的陰影里,鬼手陳的表情,卻與黑蛇截然相反。
他正站在一堵看似普通的墻壁前,墻壁上,一小塊磚石被移開,露出了一個微小的孔洞。那孔洞內,是一片特制的單向琉璃,可以從外面清楚地看到靜室內的景象,而里面的人卻毫無察覺。
這兩天的時間里,他大部分時候,都在這里默默地觀察著林淵。
他親眼看到了林淵閉目凝神,做出那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發功動作。
還看到了林淵如同苦行僧一般,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去處理那些材料。
更瞧見了林淵在拼接碎片時,那種與文物融為一體的專注。
鬼手陳臉上的神情,也在這兩天的時間里,發生了數次變化。
從最初看到林淵發功時的困惑與不解。
到看到他用石臼研磨材料時的微微皺眉,覺得他是在浪費時間。
再到后來,他看著林淵每一個嚴謹到極致的動作,感受著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對文物的敬畏之心時,眼神漸漸變了。
作為一個浸淫此道一生的宗師,他隱隱感覺到,林淵正在做一件顛覆他認知的事情。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甚至只在某些失傳的古籍中,看到過零星記載的傳說中的法門!
鬼手陳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急促起來,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靜室內的那個年輕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個小子,他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