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花與荊棘鳥 第十二章：火之舌

托萊多的熱風卷著沙粒，拍打在艾德琳厚重的面紗上。她站在圣胡安皇家修道院的陰影處，觀察著廣場上的動靜。三天前抵達這座石頭之城后，她已換了三次偽裝——從朝圣者到商人之女，再到現在的黑衣寡婦。每一種身份都讓她更深入這座被宗教裁判所牢牢控制的城市。

“夫人，行行好吧。“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拽了拽她的袖子，聲音壓得極低，“聽說您在找拉比以撒的著作？“

艾德琳心頭一緊，但沒有立即回應。這可能是陷阱。宗教裁判所在托萊多布下天羅地網，任何對猶太神秘學問感興趣的人都會被盯上。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老媽媽。“她用帶著濃重德國口音的西班牙語回答。

老婦人渾濁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銳利：“'光在黑暗中照耀，黑暗卻不接受光'。“這是《約翰福音》的句子，但從她口中說出卻像某種暗號。

艾德琳的手指無意識地觸碰藏在衣服下的吊墜。影之心和星之手被她分開藏在旅店地板下，只隨身帶著光之瞳。此刻它微微發熱，似乎在確認老婦人的可信度。

“以撒的著作在哪里？“她終于低聲問道。

“跟我來，但別跟得太近。“

老婦人領著她在迷宮般的猶太區穿行。托萊多的猶太區曾經是歐洲最繁榮的學術中心，如今卻在宗教裁判所的陰影下瑟瑟發抖。每個轉角都有黑衣審判官巡邏，他們胸前的紅眼睛徽章讓艾德琳的后頸汗毛直豎——真理之眼的公開身份。

轉過一個彎，眼前的景象讓艾德琳僵在原地——廣場中央立著十幾個火刑柱，其中三個還綁著焦黑的尸體。圍觀的人群沉默而恐懼，只有幾個狂熱信徒在歡呼。

“昨天燒死的，“老婦人頭也不回地低語，“其中一個是拉比以撒的學生。他們逼他說出圣物的下落，但他至死沉默。“

艾德琳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空氣中彌漫著烤肉和硫磺的混合氣味，讓她胃部翻騰。老婦人最終停在一棟看似普通的石屋前，敲門的節奏很特別——三長兩短，停頓，再一長。

門開了一條縫，一只警惕的眼睛打量她們，然后迅速放行。屋內昏暗潮濕，十幾個男女老少擠在一起，眼中充滿恐懼和希望。一個年輕男子走上前，左眼青紫腫脹，顯然剛受過刑。

“你就是德國來的學者？“他懷疑地打量艾德琳，“你能解讀以撒大師的密碼？“

艾德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展開后露出幾塊特制的彩色玻璃片——她在威尼斯時根據星之手啟示制作的工具。

“我需要看到那本書。“

年輕人猶豫片刻，從墻上的暗格取出一本燒焦邊緣的古籍。羊皮紙頁已經泛黃脆弱，上面的希伯來文字密密麻麻，間雜著奇怪的符號和圖表。

“《光之書》，“他虔誠地說，“以撒大師臨終前說，唯有真正的光之守護者能看懂其中奧秘。“

艾德琳深吸一口氣，將不同顏色的玻璃片疊在書頁上。起初什么也沒發生。然后，當她調整到一片深紅色玻璃時，文字突然重組，隱藏的圖案浮現出來——火焰形狀的文字在紙上舞動！

“火之舌。“她輕聲道，手指小心地追蹤那些圖案，“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地點，托萊多大教堂的地下圣堂？“

圍觀眾人倒吸一口氣。年輕人激動地抓住她的手：“你能帶我們去嗎？傳說圣物能保護我們免受火焰之苦！“

艾德琳剛要回答，外面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所有人瞬間僵住。

“審判官！“老婦人從窗縫窺視，臉色煞白，“他們找到這里了！“

屋內頓時一片恐慌。艾德琳迅速將《光之書》塞回暗格，轉向年輕人：“有后門嗎？“

“有，但可能也被監視了。“

艾德琳思索片刻，突然有了主意。她取出光之瞳吊墜，將它貼在星之手制作的玻璃片上。藍光透過紅色玻璃，在墻上投射出一幅奇特的圖案——審判官們的影像，正從前門和后巷同時逼近。

“十二個人，前后各六，“她快速分析，“前門領隊的是個胖子，行動遲緩；后巷是個年輕人，看起來很緊張。“

年輕人驚訝地看著影像：“你這是魔法？“

“科學，“艾德琳苦笑，“古老的光學技術。“她轉向眾人，“聽著，我制造 diversion，你們趁機從后巷跑。那個年輕審判官是薄弱點。“

沒時間解釋更多。她從工具包中取出幾個小瓶，混合里面的粉末，然后撒在門框和窗臺上。外面已經開始砸門。

“退后！“她警告屋內的人，同時將一塊透鏡對準正午的陽光。

光線聚焦點燃了粉末，瞬間爆發出一陣刺眼的閃光和濃煙。外面的人驚呼著暫時失明。艾德琳趁機踹開后窗，向相反方向扔出一個發煙瓶。

“現在！跑！“

屋內的猶太人從后門沖出，正如她預測的，年輕審判官猶豫了一瞬——正是這一瞬的遲疑讓他們得以逃脫。艾德琳自己則從前門沖出，迎面撞上那個胖審判官。他龐大的身軀像堵墻一樣擋住去路，胸前的紅眼睛徽章猙獰地反射著陽光。

“異端！“他咆哮著伸手抓她，手指上戴著特制的金屬爪套——真理之眼的刑具。

艾德琳本能地舉起光之瞳，陽光透過吊墜的紋路，在胖審判官臉上投射出金雀花圖案。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他慘叫一聲，踉蹌后退，仿佛被灼燒一般捂住眼睛！

“光之守護者！“他驚恐地大喊，“她是蒙特家的！“

艾德琳沒時間思考這意味著什么，趁機從他身邊擠過，沖進錯綜復雜的小巷。身后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拐進一個死胡同，絕望地環顧四周——高墻，無門，無處可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頭頂傳來一個聲音：“上來！快！“

一條繩子從屋頂垂下。艾德琳不假思索地抓住它，被一股力量迅速拉上屋頂。救她的人出乎意料——正是剛才那個年輕的審判官！他脫下紅眼徽章的外袍，露出普通市民的服裝，臉色蒼白如紙。

“為什么幫我？“艾德琳警惕地問，手按在玻璃刀上。

年輕人顫抖著指向她頸間的吊墜：“那個符號我夢中見過。上個月我奉命燒死一個老婦人，臨死前她詛咒我，說'當金雀花在火中綻放時，你將看到真理'。“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做噩夢。看到火光中的城市，聽到某種古老的語言......“

艾德琳想起戈弗雷和威尼斯那個賣水果的探子。光之語的力量正在以某種方式影響著接觸者，甚至改變他們的忠誠。

“你叫什么名字？“

“迭戈·德·維加，“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我曾是薩拉曼卡大學的學生，直到我父親被指控為猶太教徒。我加入裁判所只是為了保護家人。“

遠處傳來追兵的喊聲。迭戈拉著艾德琳沿屋頂逃跑：“我知道大教堂的秘密入口。以撒大師的書說得對——火之舌確實在地下圣堂。“

他們像貓一樣在托萊多的屋頂上穿行，最終到達大教堂后方的一個小禮拜堂。迭戈撬開側窗，兩人潛入幽暗的內部。空氣中彌漫著蠟燭和古老石頭的氣味。

“這邊，“他指向一道隱蔽的樓梯，“通往地下圣堂。但那里日夜有守衛...“

艾德琳的光之瞳開始發熱，藍光透過衣料隱約可見。她小心地取出吊墜，發現它正指向東南方：“不在地下圣堂，在更深處，古羅馬時期的地下水池。“

迭戈驚訝地看著她：“你怎么？啊，當然，光之語。“他咬了咬嘴唇，“有個傳說，大教堂建在古羅馬密特拉神廟的遺址上，而神廟又利用了更古老的迦太基地下水庫。“

他們沿著越來越狹窄的通道下行，墻壁從哥特式石砌變成古羅馬混凝土，最后是巨大的原始石塊。空氣變得潮濕陰冷，艾德琳的呼吸在面前凝成白霧。

突然，迭戈停下腳步：“聽！“

遠處傳來有節奏的金屬敲擊聲，像是某種儀式在進行。艾德琳將光之瞳舉高，藍光揭示出通道盡頭的一個圓形大廳——七名穿黑袍的人圍著一個火盆站立，每人手持不同的金屬器械，正在演奏詭異的音樂。

“真理之眼的儀式，“迭戈臉色慘白，“他們在召喚'凈化之火'。“

艾德琳仔細觀察，發現大廳中央的火盆上方懸浮著什么東西——一個赤紅的金屬舌頭！它隨著音樂節奏脈動，如同有生命一般。

“火之舌，“她低聲道，“他們先找到了它。“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紅衣主教雷納爾！他手持一個奇怪的裝置，像是星之手的小型復制品，正將火之舌的能量導入其中。

“快了，兄弟們，“他的聲音在地下空間回蕩，“教皇陛下等待這一刻已經三百年。四件圣物在手，再有三件，他就能完成蛻變！“

艾德琳和迭戈屏住呼吸。三百年？那么教皇英諾森的真實年齡遠比外界所知的老得多！

雷納爾繼續道：“德國來的探子報告說，那個蒙特家的女孩正在接近托萊多。戈弗雷那個廢物沒能阻止她，反而被污染了。“他冷笑一聲，“不過沒關系，她正走入我們設下的陷阱。教皇需要光之守護者的血脈來完成儀式。“

艾德琳的手緊握吊墜，指節發白。她突然明白了教皇的真正目的——他不僅要七圣物，還需要她的身體作為某種容器！

就在她思考對策時，災難發生了——迭戈不小心踢到一塊碎石，聲響在通道中回蕩如雷鳴。所有黑袍人同時轉頭，雷納爾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紅光。

“抓住他們！“

艾德琳和迭戈轉身就跑，身后追兵的腳步聲如潮水般涌來。通道分岔處，迭戈推她往左：“那條通向城市下水道！我去引開他們！“

“你會死的！“艾德琳抓住他的手臂。

迭戈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也許，但這是我的救贖。“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塞給她，“以撒大師著作的最后幾頁，關于如何控制火之舌。拿著它，去找你的騎士伙伴，阻止教皇。“

他轉身沖向追兵，大喊著挑釁的話。艾德琳強忍淚水，沿著惡臭的下水道繼續逃跑。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從一個排水口爬出，發現自己已在城墻外的荒地上。

托萊多的輪廓在夕陽中如同燃燒的剪影。艾德琳跪在小溪邊，洗凈臉上的污垢，然后展開迭戈給她的羊皮紙。光之瞳的光芒下，隱藏的文字浮現出來——不僅是控制火之舌的方法，還有一幅令她血液凝固的圖畫：一個機械人形躺在石臺上，胸口打開，露出里面由七色光驅動的齒輪和管道...而站在旁邊的，赫然是穿著教皇袍的雷納爾！

“上帝啊!“艾德琳終于明白了。不是教皇控制雷納爾，而是反過來——雷納爾才是真正的操縱者，教皇只是他制造的機械傀儡！而他們需要七圣物和光之守護者的血脈，是為了給這個機械裝置注入最后的生命能量。

她必須警告盧卡斯！但當她嘗試通過血脈聯結感應他時，只接收到一些模糊而痛苦的片段——黑暗、鐵鏈、還有......梵蒂岡的地下室？聯結因距離太遠而變得微弱不穩定。

夜幕完全降臨，艾德琳藏身于一個牧羊人廢棄的石屋中。她將三件圣物排列在一起——光之瞳、影之心和星之手。通過特定角度組合，它們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地圖：一條從托萊多到羅馬的路線，途經一個閃爍著綠光的點。

“第四件圣物......綠色寶石代表'森之靈'......“她疲憊地自語，“但首先我得救出盧卡斯。“

就在她準備收起圣物時，突然一陣劇痛貫穿太陽穴——不是她的痛，而是盧卡斯的！通過血脈聯結，她短暫地看到了他所處的環境：一個布滿機械裝置的密室，雷納爾(不，是穿著雷納爾衣服的機械人！)正將某種發光的液體注入盧卡斯的金色血脈......

幻象突然中斷，艾德琳喘息著回到現實。她必須立刻行動。但就在她打包行囊時，一個更可怕的發現讓她血液凝固——星之手表面的銅色寶石正在變暗，而盧卡斯的半透明化正在通過聯結影響她自己的右手！

距離正在殺死他們兩人。她必須盡快縮短與盧卡斯之間的距離，或者找到下一件圣物來強化聯結。而更緊迫的是，她剛剛意識到——雷納爾知道她會去救盧卡斯。整個營救行動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

托萊多的月亮升到中天，冰冷如教皇的機械之心。艾德琳將圣物貼身藏好，向東方出發。無論前方有什么陷阱，她都必須跳進去——因為盧卡斯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自己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