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花與荊棘鳥 第九章：萬神之眼

羅馬的夏日陽光如同融化的黃金，潑灑在萬神殿古老的穹頂上。艾德琳站在陰影處，額頭上的汗珠滑落到睫毛，刺得她眨了眨眼。奇怪的是，就在這一瞬間，她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自己站在陰影中的模樣——仿佛透過盧卡斯的眼睛在看自己。

“又發生了？“盧卡斯低聲問，他的手掌輕輕貼上她的后背。自從阿爾比那次血脈共享后，這種感官交換越來越頻繁。

艾德琳點頭，努力將注意力轉回現實：“第三街口左轉的那座小教堂，就是吊墜顯示的位置。“

他們偽裝成朝圣的貴族夫婦——艾德琳戴著寬檐帽和面紗，盧卡斯則穿著略顯陳舊但剪裁精良的旅行裝。這樣的裝束在羅馬很常見，既能解釋他們的外地口音，又不會太引人注目。

穿過熙攘的廣場時，艾德琳又一陣眩暈。這次她清晰地“看到“身后有個穿棕色斗篷的男子正假裝系鞋帶，實則監視他們。這不是她的視角，而是盧卡斯通過肩膀上方觀察到的。

“棕色斗篷，“她小聲說，“兩點鐘方向。“

盧卡斯微不可察地點頭，引導她拐進一條賣宗教圣物的巷子。小販們的叫賣聲和朝圣者的禱告聲形成完美的掩護。

“真理之眼的暗探，“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從我們進城就跟著了。“

艾德琳假裝對一串玫瑰念珠感興趣，借機回頭瞥了一眼。那個棕斗篷男子停在巷口，正與一個賣贖罪券的修士交談。修士的左手小指缺失——真理之眼的另一個標記。

“他們知道我們會來，“她放下念珠，聲音繃緊，“戈弗雷一定警告了他們。“

盧卡斯買了兩枚廉價圣牌，巧妙地塞了一個給艾德琳：“馬塞勒斯的消息是對的。地下入口確實在那里，但已經不安全了。“圣牌背面刻著細小的箭頭——樞機主教約定的暗號。

他們按照箭頭指引，穿過迷宮般的小巷，最終來到一座不起眼的修道院門前。一個年輕的見習修士正在打掃臺階，看到他們接近，故意將掃帚橫在門前。

“今日不接待訪客，“他生硬地說，但眼神不斷示意側面的小門。

盧卡斯展示圣牌：“我們與馬塞勒斯大人有約。“

見習修士的表情立刻松懈：“啊，法國來的客人！請隨我來。“

小門后是蜿蜒的回廊，墻壁上掛滿古老的圣像畫。見習修士走得很快，不時回頭確認他們跟上。轉過一個拐角時，艾德琳突然抓住盧卡斯的手臂——她又看到了不屬于自己的視野：回廊盡頭的陰影里藏著兩個持弩的人！

盧卡斯立刻領會，手按上劍柄。但見習修士似乎也察覺到異常，突然改變路線，帶他們穿過一間廚房，從后門進入一個種滿檸檬樹的內院。

“馬塞勒斯大人在噴泉等你們，“他匆匆說完就離開了。

內院中央的噴泉雕塑是一位天使傾倒圣水。坐在長椅上的老人抬起頭，紅帽下的臉布滿皺紋，但眼睛明亮得出奇。

“德·蒙特小姐，德·圣克萊爾先生，“馬塞勒斯樞機主教的聲音比想象中有力，“你們比預期到得晚。“

“路上有阻礙，大人，“盧卡斯行禮，同時警覺地掃視四周。

老人示意他們坐下：“戈弗雷·德·蒙特昨天抵達羅馬。他現在自稱'凈化者'，獲得了某些有影響力人士的青睞。“他卷起左袖，露出手臂上被刻意燙傷的烙印殘跡，“我曾經也是他們的一員，直到發現真理之眼的真正目的不是保護信仰，而是壟斷知識。“

艾德琳盯著那個依稀可辨的眼睛烙印：“您認識戈弗雷？“

“不僅認識，“馬塞勒斯苦笑，“他是我的學生。天賦異稟卻走向極端。他認為所有光之語知識都應被銷毀，因為凡人接觸神圣真理只會招致毀滅。“他銳利地看向艾德琳，“但他追殺你還有另一個原因——你們是血緣上的表兄妹。“

艾德琳如遭雷擊：“什么？“

“戈弗雷是你父親的侄子。當老蒙特選擇你而非他繼承光之守護者職責時，那孩子的心靈就扭曲了。“馬塞勒斯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紙，“這是你們需要的地圖。地下入口確實在小教堂下，真理之眼已經將它改造成陷阱。“

盧卡斯展開地圖，上面詳細標注了通道和機關：“有替代路線嗎？“

“有，但更危險，“馬塞勒斯指向萬神殿的一個側門，“古羅馬的地下網絡如同迷宮，但圣殿騎士改造了部分通道作為緊急路線。從這里進入，當月亮升至天窗正中時，光線會指引你們正確的路。“

艾德琳研究著地圖，突然一陣眩暈——這次不是盧卡斯的視野，而是一段陌生的記憶碎片：一個年輕版的馬塞勒斯在密室中對著戈弗雷說什么光之語的最后守護者必須被凈化。

“艾德琳？“盧卡斯碰觸她的手腕，將她拉回現實。

她眨了眨眼，不確定剛才看到的是什么。馬塞勒斯似乎察覺到異常，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血脈共享已經開始了，我明白了。“他的目光變得憂慮，“孩子，你們必須小心。這種聯結會越來越深，最終......“

“最終什么？“盧卡斯追問。

馬塞勒斯松開手：“最終可能無法逆轉。圣殿騎士的古老文獻中提到過這種狀況——兩位一體，靈魂交融。有些人因此獲得偉大力量，也有些因此迷失自我。“

暮色降臨，馬塞勒斯安排他們在修道院過夜。小房間里只有一張窄床，艾德琳和盧卡斯像往常一樣輪流休息。當艾德琳守夜時，她發現盧卡斯睡得極不安穩，金色脈絡在皮膚下忽明忽暗。

她忍不住伸手觸碰他的額頭，立刻被卷入一場夢境——不是她的，而是盧卡斯的。夢中，盧卡斯站在一個巨大的光球前，光中浮現無數畫面：童年的修道院、第一次握劍、父親講述圣殿騎士的故事......然后是她，艾德琳，但視角很奇怪，充滿盧卡斯對她的感受——她工作時專注的側臉、陽光下閃耀的發絲、危險時刻挺直的脊背...所有這些畫面都浸染著一種溫暖的金色光芒，像是愛慕？

艾德琳猛地抽回手，臉頰發燙。盧卡斯立刻驚醒，金色眼眸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你看到了，“這不是疑問。

艾德琳點頭，不知如何回應。兩人之間的空氣突然變得稠密而帶電。

“我也經常看到你的記憶，“盧卡斯坐起來，聲音低沉，“你父親教你玻璃彩繪的那個下午，你在魯昂的第一個工作室...還有你害怕時咬左下唇的習慣。“

這種**裸的親密比任何**接觸都更令人心跳加速。艾德琳想說些什么，外面突然傳來鐘聲——午夜到了。

“該出發了，“她站起身，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沙啞。

萬神殿在月光下如同銀鑄的奇跡。他們按照馬塞勒斯的指示，從一個維修用的小門潛入。內部空曠寂靜，圓頂的眼洞投下一柱清冷月光，正落在一塊特殊的地磚上。

盧卡斯檢查四周后，用匕首撬起那塊地磚，露出向下的階梯。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古老石頭和金屬的氣味。

“記住，“他點燃小火把，“真理之眼改造了通道。別相信你看到的一切。“

階梯似乎沒有盡頭。墻壁上的壁畫從羅馬神話逐漸變為基督教場景，最后是圣殿騎士的符號。艾德琳的吊墜開始發熱，藍光在黑暗中為他們指路。

突然，盧卡斯停下腳步：“你聽到了嗎？“

艾德琳凝神傾聽——遠處傳來金屬摩擦聲，像是某種巨大機關在運轉。與此同時，她的吊墜劇烈震動起來。

“陷阱啟動了！“

他們加快腳步，來到一個圓形大廳。地面由黑白兩色的石板鋪成復雜的圖案，對面有三扇完全相同的門。

“別動，“盧卡斯攔住想上前的艾德琳，“看地面。“

艾德琳瞇起眼睛，突然發現某些黑石板實際上是不見底的深坑，只是被巧妙的光學幻象偽裝成平面。這種技術在彩繪玻璃中有類似應用——利用光線和圖案制造視覺誤差。

“光之語的另一種形式，“她輕聲道，從工具包中取出一個小棱鏡，“需要正確的光線角度。“

她將棱鏡放在火把前，折射出的光線穿過大廳，揭示出一條蜿蜒的安全路徑。兩人小心翼翼地沿著光路前進，剛到達對面，身后就傳來巨響——整個大廳的地板塌陷了！

“三選一，“盧卡斯審視著三扇門，“馬塞勒斯的地圖沒提到這個。“

艾德琳舉起吊墜，讓它接近每扇門。接近右側門時，吊墜的藍光突然增強，表面紋路投射在門上，形成一個小型的金雀花圖案。

“這邊。“

門后是一條狹窄的通道，墻壁上鑲嵌著無數小鏡片。艾德琳剛踏進去，所有鏡片同時反射火把的光，形成令人眩暈的光網。她立刻閉上眼睛，但已經晚了——強光造成的暫時失明讓她踉蹌后退。

“別看！“她警告盧卡斯，“這些鏡子排列成特定的角度，會讓人迷失方向！“

盧卡斯已經閉上眼睛，憑記憶和觸覺前進：“拉著我的手。“

黑暗中，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艾德琳能聽到盧卡斯的呼吸聲，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和繭子的粗糙。更奇怪的是，閉著眼睛，她反而能“看到“周圍的環境——不是通過自己的眼睛，而是某種混合了她對空間的記憶和盧卡斯感知的綜合影像。

“向左半步，“她突然說，“前面有臺階。“

就這樣，兩人如同共用一個感官系統，在鏡廊中穿行。當他們終于通過最后一段時，艾德琳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和盧卡斯的手十指相扣，緊得幾乎疼痛。

通道盡頭是一扇青銅門，上面刻著與阿爾比相似的星座圖案，但中央是一個眼睛形狀的凹槽。

“萬神之眼，“盧卡斯輕聲道，“傳說中圣殿騎士最機密的檔案庫。“

艾德琳將吊墜放入凹槽。門上的機械裝置開始運轉，但不同于之前的平滑開啟，這次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機關被刻意損壞過。

門只開了一條縫就卡住了，勉強容一人側身通過。里面的景象讓兩人同時屏息——一個圓形大廳，中央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水晶裝置，由無數棱鏡和透鏡組成，周圍環繞著十二把石椅。墻壁上滿是書架，但大部分已經空了，只留下零星幾卷羊皮紙。

“真理之眼洗劫過這里，“盧卡斯檢查了最近的書架，“但他們沒拿走最重要的東西。“

他指向中央的水晶裝置——那才是真正的“萬神之眼“。艾德琳走近觀察，發現每個棱鏡上都刻有微小的文字，組合起來形成龐大的知識網絡。

“需要特定光線激活，“她研究著裝置基座上的說明，“正午的陽光通過屋頂特定角度的開口...“

“或者，“盧卡斯指向天花板的一個銅管，“月圓之夜通過萬神殿的眼洞。“

他們只有不到兩小時的時間。艾德琳迅速開始記錄裝置上的關鍵信息，而盧卡斯則搜查殘留的文件。突然，他的身體僵住了。

“艾德琳，“聲音異常緊繃，“過來看這個。“

那是一卷殘破的羊皮紙，上面畫著七個符號，其中一個正是艾德琳的荊棘鳥吊墜。標題寫著《所羅門七圣物與光之守護者》。

“根據這個，“盧卡斯指著文字說明，“你的吊墜是'光之瞳'，能儲存和解讀光之語。但還有六件圣物分散在世界各地，共同組成完整的光之語系統。“

艾德琳湊近細看：“'光之瞳'、'影之心'、'星之手'...每件圣物對應不同的光之語能力。“她突然注意到頁面邊緣的小字，“等等，這里說七位守護者中有一位背叛了......被稱為'墮落之翼'。“

“戈弗雷的祖先，“盧卡斯推斷，“這解釋了他為什么如此痛恨光之語。家族恥辱。“

他們繼續搜索，找到了關于血脈共享的記錄。文字已經模糊，但關鍵部分仍可辨認：“...當光之守護者與騎士血脈交融，二者將見彼此所見，感彼此所感，最終...（模糊）...合為一體靈...“

后面的內容被血跡污染無法辨認。艾德琳和盧卡斯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兩人都想起了昨晚那種奇異的親密感。

突然，吊墜劇烈震動起來，藍光變成警示的紅色。遠處傳來金屬碰撞和腳步聲。

“他們找到我們了！“盧卡斯迅速卷起羊皮紙塞入懷中，“我們得——“

話音未落，大門被猛地撞開。六個全副武裝的人沖進來，為首的正是戈弗雷。他比上次見面更加憔悴，左臂裸露著，上面的金雀花紋路已經完全顯現，與艾德琳吊墜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表妹，“他的聲音如同生銹的刀刃摩擦，“我就知道你會來。像飛蛾撲火一樣被光之語吸引。“

盧卡斯擋在艾德琳前面，劍已出鞘：“離她遠點，叛徒。“

戈弗雷冷笑：“還是這么護著她，德·圣克萊爾？你知道共享血脈意味著什么嗎？你正在慢慢變成她的一部分...圣殿騎士的驕傲將消融在光之守護者的意識中。“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胸口那個可怕的烙印，“而我，將凈化這種褻瀆！“

戰斗爆發得太快。盧卡斯以一敵三，劍光如銀蛇狂舞。艾德琳則被兩個黑衣人逼到角落，只能靠玻璃刀和小棱鏡自衛。戈弗雷站在后方，手中拿著一個奇怪的金屬裝置——像是某種光學武器。

“你知道嗎，表妹？“他慢慢調整裝置，“父親選擇你而不是我，不是因為你更有天賦，而是因為我的血脈'不純'。“他冷笑，“現在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守護者！“

裝置射出一道刺目的光線，直擊艾德琳的吊墜。劇烈的震動讓她跪倒在地，吊墜變得滾燙，藍光與戈弗雷裝置發出的紅光交織爭斗。

盧卡斯見狀，不顧自身安危沖向她。一個敵人的劍劃過他的后背，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就在他即將到達艾德琳身邊時，戈弗雷調轉裝置對準了他！

“不！“艾德琳尖叫，本能地撲向盧卡斯。

紅光擊中她的肩膀，灼燒般的疼痛席卷全身。但更奇怪的是，她突然能“看到“盧卡斯的視野——他自己正從后方逼近戈弗雷！這是怎么回事？然后她明白了：在危機時刻，血脈共享讓她和盧卡斯能完全共享感官！

“左邊！“她同時對盧卡斯和自己腦海中的影像喊道。

盧卡斯瞬間領會，側身閃避一個偷襲者，同時劍鋒直指戈弗雷的裝置。金屬碰撞聲中，裝置被劈成兩半，爆發的能量波震飛了所有人。

艾德琳撞在書架上，眼前發黑。朦朧中，她看到盧卡斯和戈弗雷在地上纏斗，金色與暗紅的血液交織。水晶裝置被波及，開始不穩定地旋轉，折射出的光線在室內瘋狂掃射。

“艾德琳！“盧卡斯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盡管他的嘴唇沒動，“出口！現在！“

她掙扎著爬起來，看到一束光線正巧照在墻上，揭示出一個隱蔽的小門。與此同時，大廳開始震動，碎石從天花板掉落——戰斗觸發了某種自毀機關！

“盧卡斯！“她試圖沖向他，但一個書架倒塌擋住了去路。

“走！“這次他喊出了聲，同時一拳擊中戈弗雷的面門，“我會從另一側跟上！“

艾德琳猶豫了一瞬，但理智占了上風。她沖向小門，最后一眼看到盧卡斯和戈弗雷扭打著滾向大廳另一側。小門后是陡峭向上的階梯，她拼命攀爬，身后傳來建筑物坍塌的轟鳴。

不知爬了多久，階梯終止于一個鐵柵欄。艾德琳用盡全力推開它，跌入一個熟悉的空間——萬神殿的內廊！月光依然從眼洞靜靜流瀉，仿佛地下那場生死搏斗只是幻覺。

她癱倒在地，肩膀的傷口灼痛難忍。但更痛的是胸口——那里空蕩蕩的。吊墜不見了！一定是在戰斗中遺失了。沒有了它，沒有了盧卡斯。

就在這時，內廊的陰影處傳來腳步聲。艾德琳絕望地抬頭，卻看到渾身是血的盧卡斯踉蹌走來，手中緊握著她的吊墜！

“差點弄丟了你的禮物......“他喘息著跪在她面前，將吊墜戴回她頸間。金色血液從他的額頭傷口流下，在月光中閃閃發光。

艾德琳緊緊抱住他，兩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在接觸的瞬間發出微弱的金光。就在這時，她再次看到了盧卡斯的視野——而他也一定看到了她的，因為他突然微笑起來，染血的手指輕撫她的臉頰。

“看來我們越來越分不清彼此了......“他喘息著說。

遠處傳來警衛的呼喊聲。兩人攙扶著站起來，向最近的出口移動。羅馬的街道在月光下如同迷宮，但他們知道方向——馬塞勒斯提供的安全屋在臺伯河對岸。

過橋時，艾德琳回頭看了一眼萬神殿。那里看似平靜，但地下深處，圣殿騎士最珍貴的知識庫正在坍塌。然而最重要的秘密已經被他們帶出來了——不僅是羊皮紙上的記錄，還有那種通過血脈共享獲得的、無法言傳的理解。

盧卡斯的手緊握著她的，兩人的血液在指間交融。前方的路還很長，還有更多的圣物和知識庫等待發現。但此刻，在這永恒之城的月光下，光之守護者與她的騎士只需要彼此，和那個越來越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